朱慕咧嘴笑道:三哥,这三千骑兵不过是幌子。俺早把主力经运河运来,眼下就埋伏在此处。他说着指向地图。
二龙岭?那不是芝麻李中伏之地?
朱重八盯着地图惊疑不定——数万大军如何能悄无声息潜入二龙岭?这般庞大规模的行军竟无人察觉?更蹊跷的是,既然撒里达曾在二龙岭设伏,小九的兵马必是之后才到,那先前又藏于何处?
五二零
数万之众!
朱重八不禁疑惑:具体有多少人马?
不多,七万左右。朱慕轻描淡写地答道。
朱重八闻言大惊。
七万大军!
这般悄无声息地调兵遣将,简直匪夷所思。他暗自腹诽:这得动用多少战船才能运送?
朱重八咂了咂嘴,不再追问。他明白朱慕自有隐秘,虽心有芥蒂。
你有何打算?朱重八直截了当地问道,心知朱慕支开傅友德必有用意。
朱慕狡黠一笑:想借那位刘大帅作饵......
听完计策,朱重八暗自惊叹:这小子当真诡计多端!
......
山巅之上。
刘福通正为明日战事忧心,忽闻亲兵来报:大帅,元军遣使求见!
未及回应,山下已传来洪亮喊声:红巾军的弟兄们!脱脱大人慈悲为怀,愿给诸位生路。只要刘大帅归降,不仅保全性命,更享富贵荣华......
刘福通脸色骤变。
带上来!
使者被押至山顶,见到端坐巨石上的刘福通,傲慢道:刘福通,我家大帅给你机会,降是不降?若降,富贵任取;不降,天亮屠尽!
降与不降?
刘福通环视四周将士。众人目光灼灼,方才提振的士气似被这一席话击溃。
大帅,不妨诈降。关先生低语。
刘福通摇头。脱脱老谋深算,岂会上当?一旦归降,兵权立失。
见主帅沉默,红巾军将士眼神变幻——有坚毅,有彷徨,有求生之念,有轻蔑之意......唯独不见怨恨与悔意。
刘福通心中已然笃定。
他振臂高呼:弟兄们,可还记得咱们为何揭竿而起?
饿得前胸贴后背!
冻得浑身发紫!
家眷遭那些畜生糟践!
这日子没法过了!
连媳妇都讨不着!
哄笑声四起。
刘福通咧嘴一笑:说得对!咱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活得像条野狗,连婆娘都娶不上,这是为啥?
不等众人应答,他声如洪钟:就因这吃人的朝廷,这该死的权贵,这色目人的走狗!他们高高在上,咱们汉人却猪狗不如!
这朝廷何曾把汉人当人看?如今劝降,不过是忌惮咱们手里的刀枪!
要是放下兵器投降,咱们又成了任人宰割的牲口!你们甘心吗?
不甘心!
宰了这群畜生!
杀光狗官!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震天动地。
劝降的汉官面如土色,冷汗涔涔,哆嗦着不敢吱声。
听见了吗?这就是颍州红巾军的答复!宁死不降!滚!刘福通睥睨而视,凌厉的目光似要刺穿使者心肺。
使者两股战战,狠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灰溜溜转身就逃。下山时跌跌撞撞,连滚带爬,活像丧家之犬。
瞧那怂样,像不像条瘸腿狗?刘福通指着山下纵声大笑。
像极了!哄笑声直冲云霄。
官军的诡计,破产!
......
破晓时分。
什么?朱慕兄弟要现在带兵冲阵?傅友德失声惊呼。
杀!
晨光微熹,荒原再起烽烟。
脱脱鹰目如电,死死盯着血色山丘。
这座不起眼的小山已浸透鲜血,山坡上尸骸枕藉。
那些顽强的红巾军就像石缝里的野草,怎么也除不尽。
脱脱的眼神愈发阴鸷。
脱脱决心今日必除刘福通,而后全力对付朱慕及其黑旗军。
此刻在脱脱心中,朱慕的分量已超过刘福通。
朱慕的存在感太强,当脱脱获悉先前几场战斗的详情后,才知多处战场皆因此人而败。
然而山上的红巾军顽强得令人震惊!
弓箭耗尽便用刀枪,刀枪折断便以拳脚,拳脚废了便用牙咬头撞,红巾军早已不成阵列,从山脚至山顶处处厮杀。
术虎率骑兵又冲一轮后退下,身旁是壮如熊罴的王太岁。
王太岁身披布满刀痕的铁甲,浑身浴血,披头散发,额角一道三寸长的伤口。
可恨的毛贵!
方才冲阵时,王太岁再遇毛贵,恶斗中头盔被其一刀劈飞,额角亦被斩伤。
毛贵武艺本不及他,但这一年他荒废太多,若非根基深厚,早被毛贵一刀毙命。
术虎看着他道:王太岁,你到底行不行?
他原指望这凶兽般的汉子大显神威,助自己再立新功,这才向脱脱请得先锋之职,未料这头猛兽竟被人拦下。
反贼中怎有如此多高手!
王太岁闻言大怒,他最恨被人小觑,否则也不会背叛刘福通。当即翻身下马,对术虎亲卫道:把你的甲给我。
亲卫望向术虎。
术虎点头:给他。
亲卫卸甲。
王太岁披上双层铁甲,一手持狼牙棒,一手握厚背长刀,随步兵再向山上冲去。
噗!噗!噗!
利刃入肉之声不绝于耳,士卒们扭作一团殊死相搏。
自山脚至山顶,血腥厮杀处处可见,非生即死。
红巾军处境愈发艰难,非因士气不足,而是......他们腹中空空。
事发突然,刘福通军匆忙撤离淮北城,未及携带足够粮草,从昨夜起众人连稀粥都未入口,此刻仍能持刀而战,已是意志惊人。
来人!
刘福通劈死一名元军,高声喝道,竖起帅旗,集结亲兵,我要下山冲杀!
弟兄们,大帅来了!大帅来了!
关先生以瘦弱之躯高举帅旗,紧随其后。
刘福通双手持刀,率亲卫向山下冲去,所过之处欢呼雷动。
红巾军士气高涨,攻势如潮。
官军阵线摇摇欲坠,眼看就要 退下山。
王太岁在混战中搜寻毛贵的身影,忽见刘福通的帅旗朝这边疾驰而来。
他先是一怔,随即眼中闪过狠厉之色。
如今俺是官军的人!王太岁咬牙低吼,将心中最后一丝愧疚碾碎,抡起刀锤直扑刘福通帅旗。
刘福通!纳命来!
他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仿佛要将满腔愤懑尽数宣泄。
叛徒!刘福通怒目圆睁,认出这个坏他大事的叛将,当即提刀迎战。
铛!
兵刃相交的瞬间,刘福通虎口震裂,佩刀脱手飞出。王太岁的狼牙棒顺势劈落,正中其头盔。刘福通眼前一黑,踉跄着就要栽倒,数柄刀枪已呼啸而至。
千钧一发之际,亲兵们蜂拥而上,用血肉之躯筑起人墙。王太岁岂肯放过这天大功劳,率领官军猛攻亲兵阵。他勇不可当,眼看就要撕开防线。
狗贼!亲兵统领刘恒目眦欲裂,挥舞钢刀如疯虎般扑来。
血光迸现。刘福通刚被亲兵扶稳,就看见刘恒的头颅在王太岁锤下爆开,这位追随多年的族弟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命丧黄泉。
兄弟啊!刘福通血泪纵横,嘶声怒吼:全军听令!把官狗子赶下山去!
王太岁!俺要你血债血偿!毛贵的怒吼如惊雷炸响,魁梧身躯已杀到近前。
来得正好!王太岁狞笑着迎战。
山脚下,脱脱始终紧锁眉头。红巾军明明已是强弩之末,却偏偏死战不退。
再调一万精兵!他冷声下令。
大人,山上已无立足之地......
那就用 铺路!脱脱厉声道,本相倒要看看,这些反贼能撑到几时!
片刻之后,上万官兵步兵列阵向山头推进。
脱脱回首询问:可有朱慕的消息?
淮东南郊外,朱慕率领骑兵静候军令。傅友德统领铁锤军整装完毕,却非为随朱慕冲锋,而是奉命绕道奔袭宿州。
傅友德望着马背上的朱慕,眼中满是敬仰。这位虎王竟将最凶险的任务独揽己身,更难得的是他本非己方统帅,仅是同盟关系。相较徐寿辉,朱慕的胸襟气度令人折服。
朱大帅务必珍重。傅友德郑重抱拳。朱慕朗声笑道:能取我性命的人尚未出世!
待傅友德率部远去,朱慕眼底闪过深意。调离此人实为方便布局——他要以刘福通为饵,而傅友德对刘福通的忠诚恐碍大事。此时朱重八已率徐达等将奔赴淮北,宋清则留守萧县。
朱慕凝视着两千余匹驮粮战马,这是他为刘福通准备的军需。马背粮袋与马匹本身,皆可充作军粮。他估算这批物资足支数日,而完成合围仅需三四日。元军粮草至多维持五日,此消彼长间,战局将现转机。
王太岁一脚将毛贵踹飞。
他狞笑着逼近毛贵,“毛贵啊毛贵,论马战俺不如你,可步战你连俺的屁都闻不着!”
马战讲究技巧,这些年来王太岁少有领兵,马上的功夫早已生疏。
但步战拼的是体魄,谁力气大、速度快,谁就能占上风。
王太岁底子扎实,即便荒废一年,依然比毛贵强横。
毛贵踉跄起身,盯着颤抖的握刀的手,苦笑不已。
可当他抬眼看向王太岁时,眼中只剩怨毒,厉声嘶吼:“王太岁,你这忘恩负义的畜生,俺恨不得活撕了你!来啊——”
王太岁步步紧逼,“俺来了,看你如何撕了俺!别急,等俺砍下你的脑袋当夜壶,你倒能尝尝俺的尿!”
他故意羞辱毛贵,只因那句“忘恩负义”戳中了他的痛处。
他自认在宿州已仁至义尽。
难道要为刘福通的贬斥赔上性命?
呼——!
长刀破空劈下。
毛贵咬牙格挡。
刀,断了。
狼牙棒裹挟恶风砸落,眼看就要头颅迸裂。
刘福通见状目眦欲裂,却被官兵重重围堵,无法救援,只能怒吼:“王太岁,你敢!”
“老子有何不敢!”王太岁暴喝,锤势更猛。
此时,增援的一万官军挤满山野,人潮汹涌向山顶压去。
突然,脱脱踏镫起身,惊疑望向大军后方。
山下的术虎同样猛然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