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整个郊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再没有半句废话,没有一丝喧哗。
所有摊主都屏住了呼吸,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在郑前身上,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郑前动了。
他没有用任何现代化的厨具,只是用最简单、最原始的工具。
一盆面粉,一瓢清水。
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插入面粉之中,清水缓缓注入。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不快,却行云流水。
面团在他的掌心下被揉捏、按压、折叠,仿佛不是在制作食物,而是在雕琢一件艺术品。
“面团的筋道,七分靠揉,三分靠醒,记住这个手势,向内卷,才能形成千层的酥皮。”
郑前的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众人心上。
接着是调酱。
几十种来自世界各地的香料被整齐地码放在一张长桌上。
郑前没有用量杯,只是随手抓取,每一种香料的份量都精准得如同机器计算。
“酱料的灵魂,在于顺序,先放什么,后放什么,早一秒则冲,晚一秒则涩,气味的融合,是一门玄学。”
最后是烙饼。
铁板被烧得滚烫,油面倒下去,发出一阵悦耳的“滋啦”声。
面饼被均匀地摊开,金黄的色泽从中心向四周迅速蔓延。
酱料被刷上,浓郁的香气在高温的催化下,瞬间炸开,霸道地侵占了每个人的嗅觉。
一套动作做完,一个完美的酱香饼呈现在众人面前。
“看明白了?”郑前问。
“明白了!”
众人异口同声,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自信。
“行,那就你们自己开始做酱香饼吧。”
郑前一声令下,大家开始自信满满的操作起来。
半小时后,现实给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呸!胡安!你这饼里怎么有股墨西哥辣椒味?”
“里奥大叔!你这是酱香饼还是番茄披萨?这酸味是怎么回事?”
“阿米尔!我的神啊,我发誓我从你的饼里吃出了咖喱的味道!”
第一批成品出炉,现场彻底变成了一场灾难。
每个摊主都做出了一个属于自己“国家”的酱香饼。
墨西哥卷饼味的、意大利番茄味的、印度咖喱味的、德国烤肠味的……五花八门,无奇不有。
他们互相品尝着对方的作品,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期待,变成了茫然,最后是集体嫌弃。
就连郑前,在挨个尝了一小口之后,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陷入了沉思。
问题出在哪?
配方是公开的,手法是现场教的,每一步他都讲解得清清楚楚。
可为什么做出来的东西,会是这个鬼样子?
他挠了挠头,目光扫过一张张沮丧的脸,看着他们各自快餐车上鲜明的标志,一个念头猛地闪过。
他明白了。
是肌肉记忆!
这些人,常年累月地制作自己国家的食物,他们的手,他们的身体,早已习惯了那种独特的烹饪方式和调味手法。
让他们突然去做一种全新的、陌生的食物,潜意识里的习惯就会冒出来,对最终的味道产生不可逆转的影响。
“我有办法了。”
郑前一开口,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过来。
“你们每个人,不要再想着完成一整个饼。”
他指着卖飞饼的阿米尔。
“阿米尔,你只负责和面,你的飞饼手艺,能让面团的延展性达到最好。”
阿米尔眼睛一亮,重重地点了点头。
“里奥大叔。”
郑前又指向卖披萨的意大利人。
“你负责调酱。你们意大利人对酱料的理解是刻在骨子里的,只要你严格按照我的配方来,别加什么番茄和罗勒叶,绝对没问题。”
里奥大叔挺起胸膛,一脸严肃。
“土耳其烤肉的哈桑,你负责烤。没人比你更懂火候的控制。”
“还有你,托尼,你负责切块和打包,你的力气最大,切出来的饼肯定最漂亮。”
郑前迅速地将酱香饼的制作流程拆分成了十几个独立的步骤,然后根据每个人最擅长的领域,进行了精准的分工。
一条围绕着郑记酱香饼的流水线,就此诞生。
“开始!”
随着郑前一声令下,这条由各国美食摊主组成的“杂牌军”生产线,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
阿米尔双手翻飞,白色的面团在他手中如同有了生命般跳跃、延展,很快就变成了一个个厚薄均匀、充满韧性的面剂子。
里奥大叔戴上了老花镜,神情专注地盯着郑前的配方,像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化学实验,小心翼翼地将各种香料依次倒入盆中,空气中很快弥漫开那股熟悉的、纯正的酱香。
哈桑站在滚烫的铁板前,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铁板上的面饼,每一次翻面,每一次火候的调整,都恰到好处。
金黄色的面饼在他手下发出诱人的滋滋声,酥脆的香气一层层地叠加、升华。
最后,壮硕的托尼手起刀落,将烙好的大饼迅速分割成均匀的小块,装入纸袋。
整个过程衔接流畅,配合默契,宛如一首激昂的交响曲。
当第一块由流水线生产出的酱香饼被送到郑前手上时,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几十双眼睛,带着紧张、期待与忐忑,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郑前拿起饼,轻轻咬了一口。
“咔嚓......”
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格外响亮。
外皮酥脆,内里柔软,酱香浓郁,咸甜适中。
虽然在细节的融合上,还带着一丝生涩,无法与他亲手做出的完美复刻,但那股熟悉的味道,已经回来了七八分。
“不错。”
郑前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第一次合作,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容易了。”
轰!
人群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我就说我的和面技术是世界第一!”
阿米尔得意地甩了甩手。
“胡说!明明是我的火候控制得好!”
哈桑不服气地擦着汗。
“是我的酱料!我的酱料才是灵魂!”
里奥大叔激动得满脸通红。
大家开始互相吹捧,又互相拆台,最后笑作一团。
他们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块新鲜出炉的饼,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和自豪。
这不仅仅是一块饼,这是他们合作的结晶,是他们未来的希望。
众人兴致高昂,干脆把各自车里的招牌美食也全都搬了出来。
墨西哥卷饼、印度咖喱角、意大利披萨、美式热狗……摆了满满一地,就着酱香饼,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露天派对。
气氛热烈到了顶点。
就在这时,正啃着一个咖喱角的托尼,好奇地看向身边的阿米尔。
“嘿,阿米尔,我发现你不管是吃饼还是吃咖喱,怎么总是只用右手?”
阿米尔咽下嘴里的食物,理所当然地举起自己的右手,又指了指左手,用一种传授知识的口吻解释道。
“在我们国家,右手是用来吃饭的,是洁净的。而左手,是上厕所擦屁股用的,是不洁的象征。”
话音刚落。
周围嘈杂的咀嚼声、说笑声、碰杯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僵住了,鼓鼓囊囊的嘴巴停止了蠕动,目光呆滞地从自己手里的饼,缓缓移动到阿米尔那张无辜的脸上。
一片死寂中,托尼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用一种带着颤音的、无比艰涩的声音问道:
“你……和面的时候……洗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