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打，一边歇斯底里地哭喊着。
眼泪再次决堤，混合着她嘴里的唾沫，飞溅到“郑前”的脸上，身上。
“郑前”没有躲，也没有还手。
他就那么站着，任由女儿的拳头雨点般地落在自己身上。
他甚至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所有的感官，都被那股来自灵魂的巨大悲鸣所吞噬。
他错了。
他真的错了。
他不该来的。他不该让她看到自己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他毁了她心中那个英雄的父亲。
他亲手，将女儿推入了无底的深渊。
“够了！小影！你冷静点！”
苏婉清终于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上前，从后面死死地抱住了已经失去理智的龙小影。
“你放开我！！”
龙小影疯狂地挣扎着，手脚并用地乱蹬，“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都该死！！”
“老赵！”
苏婉清感觉自己快要控制不住她了，只能向一旁还在发愣的老赵求助。
老赵如梦初醒，也赶紧上前，手忙脚乱地想要抓住龙小影的手臂。
“别碰我！滚开！！”
龙小影的挣扎愈发激烈，她的指甲在苏婉清的手臂上划出了几道血痕。
就在这片混乱之中，“郑前”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女儿的每一句哭喊，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他的脑海。
龙首的意识，在女儿的憎恨面前，彻底崩溃了。
那股排山倒海的愧疚和绝望，化作了毁灭性的风暴，要将这片小小的意识空间彻底撕碎。
郑前的意识，则被这股风暴冲击得摇摇欲坠。他感受到了龙首那股想要“死去”的决绝。
如果龙首的意识消散，那他……他也会跟着一起消失吗？
不！他不想死！
他还有自己的父母，他还有自己的人生！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职员，为什么要把这种事情强加在他的身上！
恐惧，和求生的本能，让郑前的意识开始疯狂地反抗。
两种意识，一个求死，一个求生，在他的脑海里，展开了一场惨烈无比的战争。
“呃……啊……”
“郑前”的喉咙里，发出了不似人声的痛苦嘶吼。他猛地抱住了自己的头，双目圆睁，眼球上布满了血丝。
他的眼前，不再是那个狭小的客厅，而是一片血色的，混乱的战场。
无数的记忆碎片在飞舞，冲撞。
有龙首和战友并肩作战的，有郑前和同事插科打诨的，有龙首教小影写字的，有郑前陪父母吃饭的……
所有的画面，都在扭曲，撕裂，然后被卷入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
“郑前！”
“队长！”
苏婉清和老赵同时惊呼出声。他们看到，“郑前”的身体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骨头，软软地朝着地上倒去。
“放开我……让我杀了他……杀了这个怪物……”龙小影还在挣扎，但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力气也小了很多。
苏婉清顾不上了，她松开龙小影，抢在“郑前”倒地之前，一把扶住了他。
入手处，是滚烫的体温和剧烈的颤抖。
“郑前”的脸，已经白得像一张纸，嘴唇却是一片青紫。
他的牙关紧咬，额头上青筋暴起，整个人像是在承受着某种极致的酷刑。
“队长！队长你怎么样！”老赵慌了，他蹲下身，用力地拍打着“郑前”的脸。
没有反应。
“郑前”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睁着，瞳孔却在剧烈地收缩和放大，仿佛在倒映着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混乱的客厅里，只剩下龙小影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和老赵焦急的呼喊声。
龙小影停止了挣扎。
她呆呆地看着那个倒在苏婉清怀里，浑身抽搐，痛苦不堪的男人。
他那张和父亲一模一样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她从未见过的狰狞和扭曲。
恨意，在那一刻，似乎被一种莫名的情绪所取代。是恐惧？是茫然？
还是……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不忍？
就在这时，“郑前”的身体猛地一僵。
那剧烈的抽搐，停止了。
他那双失焦的眼睛，缓缓地，缓缓地转动，最后，落在了她的脸上。
那眼神，不再有之前的痛苦和挣扎。
那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温柔和……诀别。
他的嘴唇，艰难地蠕动着。
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从他的喉咙深处，飘了出来。
“对不起……我的……小公主……”
轰！！！
这六个字，像一道九天惊雷，在龙小影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她的身体，猛地一震。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全部凝固了。
“小公主”……
这个称呼……
是她和爸爸之间，最私密的昵称。从小到大，只有他一个人，会这么叫她。在她考上大学，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让他别再这么叫的时候，他还笑着揉她的头说：
“不管你多大，在爸爸这里，你永远都是我的小公主。”
这个秘密，除了他们父女俩，全世界，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龙小影脸上的恨意，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震惊和……
恐惧。
她看着那个男人，看着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自己说出这个称呼后，脑袋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
她站在原地，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像，一动不动。
脑子里，只剩下那句“我的小公主”，和男人倒下前，那最后一眼的温柔，在反复地，疯狂地回响。
时间仿佛凝固了。
狭小的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郑前”安静地躺在苏婉清的怀里，双眼紧闭，胸口微弱地起伏着，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灵魂战争，耗尽了他全部的生命力。
老赵半跪在地上，一只手颤抖地探向他的颈动脉，感受到那微弱但还算平稳的搏动后，才像是虚脱了一样，一屁股坐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而龙小影，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句“我的小公主”，像一个无法破解的魔咒，将她牢牢地钉在了原地。
她的世界，再一次崩塌了。
如果说，之前的崩塌，是信仰的毁灭，是英雄父亲形象的破碎。
那么这一次的崩塌，则是连废墟本身，都被彻底碾成了齑粉。
那个男人……那个“怪物”……他怎么会知道这个称呼？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