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
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疼痛。
刀疤脸感觉自己的左臂已经不再属于自己。
它变成了一个痛苦的源头，一个不断向大脑发送着地狱信号的发射器。
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肌肉在电流的刺激下，以一种非自然的频率疯狂地痉挛、撕裂。皮肤被烧焦，散发出蛋白质的焦糊味。
他咬紧牙关，牙龈被咬破，满嘴都是血腥味。
他不能喊，不能求饶。在这个疯子面前，任何示弱的反应，都只会换来对方更加兴奋的折磨。
这是他混迹在城市最底层时，学到的第一条生存法则。
面对无法战胜的暴力，唯一的反抗，就是忍耐。
用你的沉默和眼神，告诉对方，你永远不会被真正地征服。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只手臂，强迫自己的意识从那片痛苦的深渊中抽离出来。
他开始回忆。
回忆自己第一次被人用刀捅进小腹，那种冰冷和灼热交织的感觉。
回忆自己从三楼跳下，摔断腿骨时，那清脆的断裂声。
回忆自己在黑市拳场，被人打断鼻梁，鲜血糊住双眼，却依然挥出最后一拳的瞬间。
他将那些记忆中早已习惯的痛苦，一层层地叠加在眼前的剧痛之上，试图用旧的伤疤，去覆盖新的伤口。
他的意志，像一头在绝境中被激怒的野兽，咆哮着，抵抗着。
“有趣。”
博士的声音，带着一丝赞赏，从扬声器中传来。
“面对70伏的神经脉冲，心率仅上升了百分之三十，呼吸频率被强行控制在每分钟22次。大脑皮层活跃区……没有呈现出代表‘恐惧’和‘崩溃’的伽马波，反而是……代表‘高度专注’和‘记忆回溯’的阿尔法波？”
博士仿佛在欣赏一首独特的交响乐。
“你在用过去的痛苦，来稀释现在的痛苦？了不起的意志力。
就像在毒药里，加入另一种更熟悉的毒药。但是，当一种全新的，你从未体验过的痛苦降临时，你又该怎么办呢？”
他话音刚落，猛地转动了控制台上的一个旋钮！
“滋！！！”
疼痛的性质，瞬间改变了！
如果说刚才的痛是亿万根钢针的穿刺，那么现在的痛，就是有人用一把生锈的，带着倒钩的锯子，在他的骨头上来回地拉扯！
每一根神经纤维，都像是被从血肉中活生生抽离出来，然后在火焰上炙烤。
“呃啊——！”
刀疤脸再也无法压抑，一声痛苦的闷哼从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他那用旧伤疤筑起的堤坝，被这股全新的，更加诡异的洪流瞬间冲垮！
也就在他的意志被这股剧痛冲击得摇摇欲坠的瞬间，他大脑深处，那些潜伏着的，属于幽灵的数据暗流，被激活了。
疼痛，是催化剂。
一瞬间，刀疤脸的感知分裂了。
一半的他，依旧在承受着那非人的折磨，在痛苦的炼狱中翻滚。
而另一半的他，却以一种匪夷所-思的，绝对冷静的视角，“看”到了另一番景象。
他的脑中，没有画面，只有一行行冰冷的数据流闪过。
【检测到外部强电磁刺激。】
【刺激源：变频脉冲电流。】
【频率：29.4赫兹。波形：锯齿波。】
【目标：尺骨神经、正中神经。】
【评估：能量输出效率低下，约有34%的能量在传导过程中因生物电阻而逸散。刺激方式粗暴，对神经组织造成不可逆的永久性损伤。】
【优化建议：采用高斯脉冲，频率调整至45赫兹，可将神经阻断效率提升18%，同时降低肌体损伤率……】
这是……幽灵？！
不，这不是一个完整的人格。这更像是一个被写入本能的……“故障诊断程序”。
当身体这个“机器”出现“异常”时，它就会自动运行，开始分析问题，寻找原因，甚至……提出解决方案。
刀疤脸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有片刻的失神。
这算什么？一边被人用电锯锯骨头，一边脑子里还有个声音冷静地告诉你，对方的电锯型号太老了，换个新的能锯得更快一点？
荒谬！
但这种荒谬，却像一针强效镇定剂，让他那被痛苦淹没的意识，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附的礁石。
他开始尝试着，主动地去“倾听”那个冰冷的声音，去“阅读”那些不断刷新的数据。
博士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更浓厚的兴趣。
“哦？脑波出现了新的变化。蓝色和红色……代表你和‘幽灵’的脑波，在疼痛的刺激下，开始出现‘同步’的迹象了。”
“你在做什么？你在分析疼痛？不……不对，你没有相关的知识储备。是‘它’……是‘它’在帮你分析！”
博士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发现新大陆的狂喜。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疼痛不是惩罚！疼痛是让两种不同物质进行融合的……催化剂！就像高温和高压，能让碳，变成钻石！”
刀疤脸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个疯子，又一次，从他的反抗中，找到了通往更深地狱的钥匙。
“让我们看看，这颗‘钻石’，到底能有多闪亮吧！”
博士狂笑着，再次加大了功率！
“呃啊啊！”
无法形容的剧痛，如同实质的黑色浪潮，要将刀疤脸的意识彻底拍成碎片。
但就在这意识即将溃散的临界点，刀疤脸的视野，猛地一变！
他依旧躺在金属床上，但眼前的世界，已经不再是那个惨白的实验室。
整个空间，变成了一个由无数蓝色线条构成的线框世界。
他能“看”到墙壁里，那些密密麻麻的能量管线。能“看”到天花板上，应急灯那不稳定的电流波动。
他甚至能“看”到博士站在控制台前，其身体周围散发出的，代表着生命体征的微弱红外辐射。
最清晰的，是他自己。
他能“看”到束缚着自己左臂的金属带，以及那条连接着它的，正在输送着“痛苦”的粗大电缆。
他能“看”到电流是如何通过电缆，进入一个安装在床架侧面的，毫不起眼的金属盒子，然后再通过连接片，导入自己的身体。
那个盒子……是能量转换器！
幽灵的“诊断程序”再次自动运行。
【检测到目标：c-7节点能量转换器。】
【型号：K-3型，军用淘汰型号。】
【最大承载功率：120伏。安全阈值：95伏。】
【当前输入功率：92伏。】
【……警告！检测到元件老化！内部0.3毫米传导线圈存在细微磨损！安全阈值应下调至90伏！】
【……警告！过载风险！过载风险！】
一瞬间，刀疤脸的脑中，闪过幽灵记忆中的一个碎片。
那是在一个更加破旧的维修间里，幽灵正在修理一个坏掉的机械臂。
疯子蹲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看着。
“喂，铁皮罐头。你说，这些破烂玩意儿，最怕的是什么？”
幽灵没有理他，专心地焊接的线路。
疯子自顾自地说道：
“是过载。就像人一样，心脏好的，能跑马拉松。心脏不好的，多喝两口酒，可能就直接嗝屁了。再牛逼的机器，也总有那么一个地方，是它的‘心脏’，是它最脆弱的地方。只要找到它，然后……嘿嘿。”
疯子做了一个爆炸的手势。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了刀疤-疤脸脑中的混沌！
弱点！
他找到了！
就在这一刻，一股更加狂暴的电流，狠狠地轰入了他的身体！博士显然已经将功率提升到了极限！
“啊！”
刀疤脸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视网膜上，那代表着幽灵数据流的红色，和代表他自己意志的蓝色，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地交织、融合！
实验室里，博士面前的一块小型备用监视器上，代表脑波同步率的数字，正在疯狂地向上飙升！
85%……89%……93%！
“就是这样！融合！成为一体！成为我最完美的作品！”博士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如痴如醉的，病态的潮红。
而他没有注意到，在那同步率达到顶峰的瞬间，刀疤脸那因为极致痛苦而扭曲的脸上，嘴角却勾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冰冷而残酷的弧度。
一股不属于他的，冰冷、精准、如同机械般漠然的念头，在他的意识深处，清晰地浮现。
【过载……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