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逻些城的赞普宫殿内,酥油灯的光芒在石壁上投下摇曳的光斑。
殿顶垂下的经幡被穿堂风拂得轻轻晃动。
混着酥油与藏香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
论莽罗斜倚在铺着整张黑虎皮的宝座上,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指间那枚镶嵌着绿松石的金戒指。
戒指是当年松赞干布时期流传下来的宝物,绿松石油润光亮。
映得他眼底的算计愈发深沉。
殿内烛火摇曳,牛油灯芯在铜盏中噼啪作响。
映得四周墙上的吐蕃战神壁画忽明忽暗。
回纥使者脚下的青石砖沁着寒意。
他镶银边的黑色皮袍下摆沾满了长途跋涉的泥渍,此刻正随着颤抖的膝盖簌簌发响。
雕花木盒上的檀木纹理里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他双手死死攥着盒沿,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
“如掘罗勿宰相派你来,总不会是为了给我送些回纥的马奶酒吧?”
论莽罗倚在嵌满绿松石的鎏金宝座上,手中羊脂玉盏里的酥油茶早已凉透。
他的声音低沉,像殿外积雪压断枯枝的闷响,尾音处拖出的傲慢如刀刃般锋利。
宝座两侧的青铜香炉飘起藏香,却掩不住他腰间皮鞘里淬毒短刃散发的腥气。
他抬眼扫过使者,狼眼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绿,目光像淬了冰。
“如今回纥分裂成东西两部,如掘罗勿守着东岸那点地盘,还要防着顿莫贺达干反扑,怕是急得火烧眉毛了吧?”
话音未落,宝座后方的十二名吐蕃武士同时按住刀柄,甲胄碰撞声在死寂的大殿里格外刺耳。
使者膝盖重重磕在青砖上,冰碴透过羊毛毡袜刺得他发麻。
他慌忙将木盒举过头顶,盒盖缝隙间露出狼皮卷边缘的银线绣纹。
那是东回纥王室特有的月狼图腾。
使者声音发颤地说道:“论莽罗大人明察!宰相大人确实有要事相商。”
颤抖的手指掀开盒盖时,他瞥见论莽罗耳垂上晃动的九眼天珠。
那是吐蕃赞普御赐的象征,此刻却在阴影里泛着森冷的光。
木盒里的狼皮卷用金线捆扎,展开时散发出陈年兽皮特有的腥膻。
“宰相大人让小臣转告您,大唐的安禄山在江陵训练霹雳军,听说那火器威力惊人,能轻易击穿铁甲。”
使者偷瞄着论莽罗摩挲戒指的动作,金戒指边缘的锯齿在狼皮上划出浅浅痕迹。
“咱们两国都与大唐有仇,若是安禄山统一了大唐,日后定不会放过咱们!”
他喉结上下滚动,咽下因高原干燥而龟裂的血痂。
“如今回纥分裂,顿莫贺达干在河西蠢蠢欲动;吐蕃虽稳住了内乱,却也要防着吐谷浑和苏毗反扑。宰相大人认为,咱们两国若能结盟,定能互利共赢,一起对抗大唐!”
说罢,偷偷摸了摸藏在袖中的短刀,是如掘罗勿亲自赐下的保命符。
论莽罗抬手示意亲卫将狼皮卷呈上来,展开的瞬间,东回纥的火漆印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
盟约上 “吐蕃出兵帮东回纥灭西回纥,东回纥则在吐蕃攻陇右时,出兵牵制大唐兵力” 的字迹工整,却让他想起三年前如掘罗勿背叛盟友时的狞笑。
“如掘罗勿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嗤笑一声,将狼皮卷甩在地上。
金戒指重重磕在宝座扶手的饕餮纹上,震得绿松石簌簌落下。
“让吐蕃帮他扫平内患,他却只出点兵力牵制,这买卖,未免太不公平了吧?”
“大人息怒!”
使者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听见自己的牙齿在打颤。
“您有所不知,顿莫贺达干在河西拉拢了六个大部落,手里有两万骑兵,若不是宰相大人靠着色楞格河天险,早就被他攻过来了!”
他突然扯开衣领,脖颈处三道狰狞的箭伤赫然在目。
“而且,宰相大人说了,只要两国结盟,东回纥愿意将当年从大唐手里夺得的河西牧场,分一半给吐蕃!”
使者抬起头时,眼中血丝密布。
“另外,宰相大人知道您手里有火药配方,若是您能提供一些火药,帮助东回纥制造炸药包,宰相大人愿意承诺,攻下陇右后,将陇右的铁矿分给吐蕃一半!那铁矿可是打造兵器的宝贝,有了它,吐蕃的骑兵定能更加强大!”
说到 “更加强大” 时,他下意识看向论莽罗身后那幅吐蕃骑兵踏平大唐城池的壁画。
论莽罗的手指猛地一顿,指甲在扶手上刮出刺耳声响。
河西牧场的丰美牧草、陇右铁矿的银白矿脉在他眼前交替闪现。
他想起一年前,因兵器短缺而冻死在祁连山的两千吐蕃儿郎,喉间涌上一丝铁锈味。
沉默良久,他起身时皮靴碾过狼皮卷,盟约上的字迹被踩得模糊。
“你们的条件,我可以考虑。但我有一个要求,吐蕃出兵帮你们消灭顿莫贺达干后,东回纥必须立刻出兵燕云,牵制大唐的兵力,不能有半分拖延!”
他突然逼近使者,藏香混着酒气扑面而来。
“若是你们敢耍花招,吐蕃的骑兵,随时能跨过色楞格河!”
使者大喜过望,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溅起细碎的冰渣。
“宰相大人说了,只要论莽罗大人答应结盟,咱们定不会拖延!等消灭了顿莫贺达干,东回纥的三万骑兵,随时可以出兵燕云!到时候,咱们两面夹击,定能让大唐首尾不能相顾!”
说罢,他瞥见论莽罗腰间新换的犀牛皮箭囊。
里面插着的狼牙箭,箭头竟淬着蓝汪汪的剧毒。
论莽罗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力道让使者几乎站不稳。
“好!我答应结盟!你回去告诉如掘罗勿,七日后,我会派尚结赞带着一万骑兵,前往东回纥的牙帐,与他商议具体的出兵事宜。”
他的指甲划过使者的皮袍,在银边上留下三道血痕。
“让他备好粮草,别让吐蕃的将士们饿着肚子打仗!”
使者捧着木盒倒退着离开,靴底在结霜的地面打滑。
待他的脚步声消失在回廊尽头,那囊多吉快步走到论莽罗身边,靴上的雪粒融化在青石砖上,洇出深色痕迹。
“论莽罗大人,如掘罗勿此人野心勃勃,咱们与他结盟,会不会是与虎谋皮?他连自己的族人都能算计,日后若是他势力壮大,说不定会反咬咱们一口!”
论莽罗望向殿外,暮色中的雪山宛如巨兽的利齿。
他解下腰间的鎏金酒壶,仰头灌下一口青稞酒,酒液顺着下巴滴在狼皮披风上。
“与虎谋皮又如何?咱们吐蕃如今需要时间稳定内部,也需要借助东回纥的力量牵制大唐。”
他摩挲着酒壶上的吐蕃文铭文。这是 “制敌于无形” 的古训。
“等咱们拿下陇右,得到铁矿和粮草,打造出更锋利的兵器,养出更多的骑兵,到时候,就算如掘罗勿想反咬,咱们也有能力对付他!”
他突然从袖中掏出个蜡封的小瓶,在月光下轻轻摇晃。
“而且,我已经让人在给东回纥的火药里加了点东西。”
瓶中暗红色粉末沙沙作响。
“若是他们敢耍花招,那些火药在战场上就会变成哑弹,甚至会炸了他们自己!到时候,东回纥的兵力只会损失得更快!”
那囊多吉恍然大悟,躬身时瞥见论莽罗披风下露出的半截羊皮卷。
上面用朱砂画着东回纥牙帐的详细布防图,墨迹未干。
论莽罗不再说话,目光望向东方。
那里是大唐的方向,也是他梦寐以求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