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悟那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墨色河面上激起了看不见的涟漪。苏弥紧紧抱着怀中战栗不止的小家伙,感受着它冰冷与灼热交织的身体在自己怀中剧烈颤抖,那缕微弱的生机流光也随之剧烈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她的目光死死锁定那片被预知标注的水域,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那里,依旧是一片吞噬光线的死寂墨黑,与周围别无二致,但某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正从河底深处弥漫开来。
“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她声音干涩,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并非依靠视觉或扫描,而是“镜心”印记传来的、如同琴弦被拨动般的预警,以及怀中小悟那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共鸣,都在向她尖叫着危险的临近。
陆离眼中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腾,强行解析着那片水域每一纳秒的能量变化,系统甚至发出了轻微的过载嗡鸣。“检测到超高强度质量源正从河床深处急速上浮!体积估算…超出数据库常规生物上限!能量签名…古老、厚重、从未记录!与黑水河能量循环系统核心波动同源率百分之九十七!不是腾根!重复,不是腾根!”
他的警告声未落,异变陡生!
那片被小悟指向的、原本平滑如镜的墨色河面,猛地向上隆起一个巨大的、弧度惊人的鼓包!仿佛有什么沉睡在无尽深渊之下的洪荒巨兽正在苏醒,舒展它庞大无匹的身躯。粘稠的河水被无声地排开,向四周涌动,形成一圈圈扩大的、粘滞的波纹,却诡异地没有发出任何澎湃的水声,只有一种沉闷的、仿佛大地心脏搏动般的低频震动通过河床和岸基传来,让所有人的脚底都感到一阵发麻,连内脏都跟着一起共振。
隆起越来越高,范围越来越大,眨眼间便已超出了众人视野所能覆盖的河面宽度!墨色的水液如同厚重的油彩般从那个庞然大物的表面滑落,露出的并非预想中的血肉或湿润的甲壳,而是一种…介于古老岩石、生物甲壳与某种蕴藏着能量的未知金属之间的、布满深深沟壑与天然玄奥纹路的、巨大到无法想象的弧形结构!色泽暗沉如历经万古风霜的山脉基岩,表面却又隐隐流动着一丝内敛的、如同地心深处冷却熔岩般的暗红光泽,仿佛是活着的、呼吸着的山峦。仅仅是露出水面的这一小部分弧顶,其规模就已经超越了众人之前见过的任何建筑或自然山体,带着一种蛮荒、古老、令人从灵魂深处感到自身渺小的磅礴气势,缓缓地、不可阻挡地继续上升!
“这…这是他娘的什么鬼东西?!”雷烬忘记了腿上传来的、如同无数冰针持续扎刺骨髓的剧痛,也暂时屏蔽了脑海中那些越来越清晰的疯狂低语,独眼瞪得滚圆,里面倒映着那超越理解范畴的宏伟景象,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与一丝本能的敬畏。他完好的左手无意识地松开了抠着的岩石,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那条被强制休眠的左腿,似乎也在这浩瀚的威压下微微颤抖了一下。
蛊雕发出了一声混合着极致恐惧与血脉中本能敬畏的低沉呜咽,庞大的身躯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缩,将背上脆弱的小悟护得更紧,受伤翅膀上的灰黑色似乎都在这压力下加深了些许。
更多的水体被排开,那巨物的形态逐渐清晰。它整体呈一个极其庞大的椭圆形,就像…就像某种无法用言语形容其规模的巨龟的…背甲!只是这背甲大得如同漂浮的岛屿,其上一道道隆起的嵴棱如同连绵的山脉,深邃的沟壑则是深不见底的幽深峡谷。而最令人心神俱震、几乎要停止呼吸的是,那些遍布整个“甲壳”表面的、天然形成的、错综复杂到极致的纹路——
它们绝非自然的巧合!那是…一座城!一座迷宫!
那些纹路,由无数粗细不一、深浅各异、仿佛由天地之力镌刻而成的刻痕组成,有的笔直如尺,划破“天际”;有的蜿蜒如蛇,盘绕“山峦”;有的交错成诡异而蕴含某种规律的几何图形,闪烁着微光;有的则构成了完全无法理解的、仿佛直指宇宙本源真理的古老符文阵列!这些纹路并非死物,在众人近乎窒息的注视下,它们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却肉眼可辨的速度,如同活物的血管脉络般,微微闪烁着暗沉的光芒,进行着永不停歇的流动与变幻!整个巨大的“甲壳”,赫然就是一座庞大到极致的、正在自主运转的、活着的、呼吸着的天然迷宫!迷宫的路径在光芒流转间若隐若现,复杂程度远超任何人造建筑,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让灵魂迷失其中。
“旋龟…”苏弥喃喃自语,脑海中瞬间闪过陆离数据库中提到过的只言片语,以及前世记忆中山海经里关于巨龟负山的缥缈传说。她原本以为那只是古人基于有限认知的夸张想象,没想到亲眼所见,其带来的视觉与心灵冲击力,远超任何文字描述!“是旋龟!它背上的…是迷宫!忘川石一定就在迷宫中心!”这个认知让她心头一紧,希望与巨大的危机感同时涌上心头。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庞大无匹的旋龟似乎已经完全浮出了水面——或者说,是它愿意让众人看到的部分。它的头部,从那如同山峦般的背甲前端,带着一种仿佛跨越了亿万载时光的缓慢与沉稳,缓缓伸了出来。
那并非狰狞恐怖的兽首,反而带着一种古老的、如同历经沧海桑田、看尽星辰轮转的沉静与威严。头颅的皮肤如同千年古树的虬结树皮,布满深刻而神秘的皱纹,一双眼睛巨大如同两潭幽深的、望不见底的湖泊,瞳孔是冰冷的、竖直的梭形,里面仿佛沉淀了万古的时光与寂寞,漠然、深邃,倒映着岸边渺小如尘的几人,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映入。它并没有刻意看向他们,仿佛他们的存在,如同河面上漂浮的微尘,根本不值一顾。
然后,它张开了巨口。
没有震耳欲聋的咆哮,也没有腥风扑鼻。只有一声——
“吽——”
一声沉闷、悠长、仿佛来自太古洪荒之初、开天辟地之时的巨响轰然荡开!这声音并不尖锐刺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直抵灵魂最深处的穿透力与厚重感,仿佛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响彻在每个人的意识海深处,震荡着他们的精神本源!声音如同亿万钧重的巨木,以一种恒定的、无可抗拒的节奏,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着无形的、古老的城门,带着一种判定规则、划分界限、宣告存在的莫名威严。在这声音面前,连时间似乎都变得缓慢而粘稠。
在这“判木之声”响起的刹那,旋龟背甲上那座庞大迷宫的纹路,如同被注入了生命与不朽的能量,骤然亮起了无比耀眼的光芒!
原本只是暗沉流动的纹路,此刻如同万千条被唤醒的光之河流,无数道或炽金、或赤红、或青碧、或幽蓝的光流沿着那些深邃的沟壑与刻痕疯狂奔涌、交汇、碰撞!光芒流转不息,明灭变幻,将整座迷宫映照得如同神只遗落人间的璀璨神国,又像是某种精密复杂到超越凡人理解极限的宇宙级仪器被瞬间激活!迷宫的结构在璀璨光芒中似乎变得更加清晰立体,也更加复杂诡异、更加凶险万分,那些不断扭曲、变幻、重组的光之路径仿佛拥有了自己的生命,散发出诱人探索又散发着致命危险的神秘气息。
而迷宫入口处——那位于众人正前方,对应于旋龟颈部后方甲壳上的一道最为宽阔、纹路也最为密集复杂、仿佛天然生成的巨大裂缝——此刻光芒最盛!如同无数星辰汇聚于此,无数流光如同百川归海般汹涌地汇聚到入口边缘,构成了一道不断扭曲、闪烁着七彩涟漪的、极不稳定的能量光幕。光幕之后,是深邃不知通向何处的幽暗通道,隐隐传来各种光怪陆离、扭曲跳跃的光影和令人心神不宁、仿佛能勾起心底最深层欲望与恐惧的诡异低语,仿佛在那通道的尽头,连接着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由心象构筑的世界。
判木之声的余韵如同实质的波纹,仍在天地间沉沉回荡,压迫着每个人的神经。旋龟那巨大的、冰冷的竖直瞳孔,仿佛无意地、又仿佛带着某种亘古的审视,向着岸边蝼蚁般的众人方向,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转动了一瞬。
仅仅是一瞬的“注视”,一股无法形容其亿万分之一的、源自生命层次绝对差距和无穷岁月积累的磅礴威压,如同无形的宇宙潮汐般轰然压下!并非针对性的攻击,只是其存在本身自然散发的、如同法则般的力场,就让雷烬闷哼一声,喉头一甜,险些直接跪倒在地,全靠完好的左手死死撑住地面才稳住身形;苏弥感到呼吸一窒,仿佛整个肺部的空气都被抽干,连“镜心”印记的脉动都为之凝滞了一刹;连陆离周身的能量微光都剧烈波动、明灭不定,眼中数据流出现了瞬间的乱码与迟滞!
这股威压一闪而逝,如同潮水退去,旋龟的头颅带着那种永恒的沉静,缓缓收回,那巨大的竖直瞳孔重新隐没在背甲投下的、如同山影般的深沉阴影之下,仿佛再次陷入了无尽的沉眠。只留下那座光芒流转、复杂万分、仿佛拥有自己意志的活体迷宫,如同一个无声的、古老的邀请,又像一个冷酷的、筛选生死的终极考验,横亘在死寂的黑色水面上,等待着勇者的踏入,或者…埋葬不自量力者的亡魂。
迷宫的入口光幕依旧在不稳定地闪烁着,变幻着色彩,仿佛巨兽微微张开、吞吐着未知的嘴,通往无尽的深渊,亦或是那渺茫的、藏匿着逆转生机之石的希望彼岸。前方的路,已然显现,但每一步,都可能踏错,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