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唯有油灯芯燃烧的噼啪声,和拓跋宏粗重痛苦的喘息。
“钦犯”二字。
如同冰锥。
刺穿了茅屋中短暂的激动与确认。
老村长脸色瞬间煞白。赵大山下意识握紧了猎刀。
林玥儿却依旧平静。黑眸深不见底。看着拓跋宏。
拓跋宏眼中的泪水瞬间被怒火烧干。他猛地攥紧拳头。骨节发白。牵动伤口。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
“不!”他嘶声道。声音因激动而破裂,“您不是钦犯!小小姐!林家是冤枉的!是天大的冤枉!”
老村长深吸一口气。
强自镇定。“到底……怎么回事?这里安全。你说清楚。”
他示意赵大山去门口守着。
屋内。只剩下他们三人。
和一段尘封七年的血腥往事。
拓跋宏靠在炕头。
闭了闭眼。仿佛在积蓄力量。也仿佛在抵抗那汹涌而来的记忆洪流。
再睁眼时。
他眼底只剩下沉痛与恨意。
“七年前……”他的声音低沉沙哑。
将众人拉回那个飘摇的雨夜。“京城。深秋。比现在冷得多……”
......
“那晚。我在侯府当值。”拓跋宏的眼神变得悠远。
“大小姐……就是您的母亲。苏云裳。她刚带着您回林府不久。您那时……尚在襁褓。”
他的目光落在林玥儿身上。带着一丝恍惚的慈爱。
“半夜。突然全城戒严。马蹄声如雷!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我们接到密报……说是太师林清风……勾结边将。意图……谋反!”
“不可能!”老村长脱口而出。
虽不知林太师为人。但本能不信。
拓跋宏惨然一笑。“是啊。不可能。林太师清正廉明。一心变法强国。触动了太多权贵的利益……尤其是……端王慕容渊!”
端王!
这个名字让林玥儿眼神微凝。
她记得。
那些追杀者口中模糊的“主家”。
“端王把持朝政。与太师政见不合已久。”拓跋宏继续道。
“那根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构陷!所谓的证据……漏洞百出!但陛下……信了。”
他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悲凉。
“抄家的圣旨连夜下达。禁军围了林府……见人就杀……鸡犬不留……”
他的声音哽咽。虎目再次泛红。那夜的惨状。历历在目。
“我们接到消息时。已经晚了。侯爷当时在北疆镇守。鞭长莫及。我们几个留守的亲卫想去救援……却被拦在府外……只能眼睁睁看着……”
他说不下去了。巨大的痛苦让他身体微微颤抖。
林玥儿默默递过一碗温水。
拓跋宏接过。手抖得厉害。
水洒出大半。他仰头灌下。如同饮下苦酒。
“后来呢?”老村长声音干涩地问。“大小姐……玥儿的娘。怎么逃出来的?”
拓跋宏放下碗。眼神恢复了一丝锐利。
“是府中忠仆拼死护送。还有……林太师麾下的一些死士。他们护着大小姐和您。杀出了一条血路……”
他的描述很简单。
但屋内的三人都能想象。
那是怎样一条用鲜血和生命铺就的路。
“我们的人后来在城外接应到他们时……”拓跋宏的声音低沉下去。
“只剩下大小姐抱着您。浑身是血……护卫……全部战死。”
林玥儿袖中的手悄然握紧。
指尖陷入掌心。那个雨夜妇人温暖的怀抱和冰冷的血。似乎再次透过时空传来。
“大小姐将您紧紧护在怀里。只留下一句话……”
拓跋宏看向林玥儿。一字一顿。“‘告诉父亲。保护好玥儿。林家……不能绝后。’”
“然后呢?”老村长急切地问。“她们去了哪里?”
拓跋宏摇头。脸上是深深的无力与痛悔。“我们本要护送大小姐和您去北疆。但追兵太紧。端王的人像疯狗一样咬着不放。途中数次遭遇截杀……混乱中……我们和大小姐……失散了。”
他痛苦地闭上眼。“从此……再无音讯。侯爷动用了所有力量。明察暗访七年……一无所获。我们都以为……大小姐和您……已经……”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
茅屋内再次陷入沉默。
沉重的往事。如同无形的山。压在每个人心头。
老村长看着林玥儿。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原来这孩子的平静背后。藏着如此血海深仇。如此颠沛流离。
赵大山在门口听得拳头紧握。
牙关紧咬。恨不得立刻去砍了那个什么端王。
林玥儿低下头。看着自己小小的手掌。
原来。她不是被抛弃的。
原来。有那么多人。为守护她而死。
原来。她的生路。是用那么多条命换来的。
“那……镇北侯府?”老村长想起拓跋宏之前的话。
“受到牵连。”拓跋宏冷笑。“侯爷被夺了兵权。闲置至今。我们这些旧部……散的散。死的死。剩下的……也像我一样。只能暗中活动。”
他抬起头。目光重新落在林玥儿身上。
那眼神。灼热。专注。带着一种近乎信仰的光芒。
“小姐。”他换了称呼。声音低沉而郑重。
“您能活下来。是奇迹。是林太师和大小姐在天之灵保佑。”
他顿了顿。身体前倾。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若您真是小小姐。”
“您的存在本身。”
“就是一枚……”
他深吸一口气。吐出石破天惊的话语。
“足以震动朝野的惊雷!”
话音落下。
茅屋内落针可闻。
油灯的光芒跳跃着。将林玥儿小小的身影投在土墙上。拉得很长。
她缓缓抬起头。
脸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
但那双黑眸深处。
有什么东西。
碎了。
又重组了。
如同蛰伏的幼兽。
终于睁开了睥睨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