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玥儿的指尖还残留着那阴寒粘滞的触感,如同触摸到了死亡冰冷的鳞片。
慢性中毒!
这个结论像一块冰,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却又在下一刻燃起熊熊怒火。
是谁?竟敢用如此阴毒的手段,悄无声息地侵蚀当朝太后的生命?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内殿。垂手侍立的宫女太监,个个低眉顺眼,看不出端倪。
一旁侍立的几位老太医,脸上带着惶恐与无能为力的羞愧,不似作伪。
外间,皇帝慕容臻焦灼的脚步声隐约可闻。
不能声张。
这个念头如同警钟,在她脑海中轰然敲响。
此刻点破,无异于将自己置于烈火之上。
下毒者必然权势滔天,且隐藏在暗处。
打草惊蛇,不仅会让自己和镇北侯府陷入万劫不复,更可能迫使对方狗急跳墙,加速太后的死亡。
她需要时间,需要证据,需要……暗中化解。
电光火石间,她已做出决断。
缓缓松开太后的手腕,她转过身,面向不知何时已走到内殿门口的皇帝,微微垂首,敛去眸中所有惊涛骇浪,只余一片医者的沉静。
“回陛下,”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一丝异样,“太后娘娘凤体……乃是年高体弱,加之积年郁结于心,导致痰浊内阻,气血运行不畅,五脏失养,故而精神萎靡,缠绵病榻。”
她刻意选用了“积年郁结”、“痰浊内阻”这类太医院常用的、指向老年人常见虚症的术语,精准地避开了任何可能引发风暴的词语。
皇帝眼中那抹希冀的光黯淡了几分,但并未完全熄灭。
他叹了口气,眉宇间的川字纹更深了:“太医院亦是如此论断。只是……诸般汤药试遍,总不见起色,母后她……日渐消瘦。乡君可有良策?”
几位老太医也悄然竖起了耳朵,目光复杂地投向这位声名鹊起的小乡君,想看看她有何迥异于常人的手段。
林玥儿沉吟片刻,似在斟酌,随即抬眼,目光清正:“陛下,汤药之力,对于痰浊深伏、沉疴痼疾,有时确如隔靴搔痒,难以触及根本。臣女或可尝试以家传金针之术,辅以独门调配的药散,先行疏通经络,化解郁结,或能助太后娘娘缓解病痛,提振精神。”
“金针?”皇帝微微蹙眉,针灸之术太医院自然精通,可效果似乎也有限。
“臣女针法,与寻常针灸或有不同。”林玥儿语气平和,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需以内息相辅,导引药力,如臂使指,直达病灶深处,化开淤阻。”
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为太后驱毒的方法。
将逼毒的过程,完美伪装成一次效果显着的高明针灸治疗。
皇帝凝视着她,少女的脸庞尚带稚气,但那双眼睛却清澈坚定,仿佛能映照出人心。
他想起贵妃日渐红润的面色,想起王御史那起死回生的独子,心中那点微弱的火苗再次燃起。“既如此,便请乡君放手施为。需要何物,宫中一应俱全。”
“谢陛下。只需一套上好的金针,以及臣女自备的药散即可。”林玥儿从随身携带的药箱中取出一个朴素的白玉小瓶,里面是她昨夜连夜用几种具有解毒、扶正功效的珍稀草药研磨调配而成的药散,可悄然中和部分毒性,并激发人体自身排毒机能。
准备工作就绪。
林玥儿于铜盆中净手,取过内侍奉上的金针。
那金针比寻常医者所用的更细、更长、更具韧性,在略显昏暗的内殿中,闪烁着柔和而内敛的金芒。
她示意宫女轻轻撩开太后身上明黄色的锦被,露出需要施针的穴位区域。
然后,她凝神静气,仿佛将周遭一切杂音都隔绝在外,整个世界只剩下她、手中的金针,以及太后体内那蛰伏的阴毒。
下针!
她的动作并不迅疾,反而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沉稳、精准,每一次落针,都伴随着指尖微不可察的内力灌注。
这内力并非为了彰显强大,而是化作最精密的载体,携带着药散中化解毒素的成分,如同最忠诚的斥候与工兵,小心翼翼地绕开太后已然衰败脆弱的正常经络,精准地刺向那盘踞在脏腑深处的阴寒毒瘴!
这不是简单的针灸。
这是一场发生在方寸之间的、无声的战争!是生机与死气的角逐!
林玥儿的额头,渐渐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也开始泛白。
同时精确操控内力和精神力,进行如此精细入微的操作,对她而言是巨大的消耗。
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斗中,感知着那顽固的毒气在内力与药力的联合冲击下,开始微微松动,有一丝丝极其微弱的、带着腐朽腥气的浊气,正随着太后微弱的呼吸和舒张的毛孔,被极其缓慢地逼出体外。
当然,这仅仅是开始。这毒素阴狠狡诈,沉积已久,几乎与太后的生命本源缠绕在一起,绝非一次针灸就能根除。
但至少,她撬开了一道缝隙,引入了一线生机。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只有金针微微震颤的嗡鸣和林玥儿逐渐粗重的呼吸声。
忽然,一直如同沉睡般毫无声息的太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叹息般的闷哼,枯瘦如柴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母后!” 皇帝一直紧盯着,见状立刻上前一步,声音因激动而带着一丝颤抖。
几位老太医也瞬间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他们用了多少方子,太后都毫无起色,这小姑娘几针下去,竟似乎……真的有了反应?
林玥儿没有因外界的反应而分心,她心如止水,继续行针。
她能“看”到,那淤塞的经络正在被一点点疏通,虽然缓慢,但确确实实在发生着变化。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林玥儿感觉已达到此次治疗的极限,再继续下去,太后的虚弱的身体可能无法承受。
她开始缓缓起针,动作依旧轻柔舒缓,仿佛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生机。
当最后一根金针被取下时,凤榻之上的太后,眼睫剧烈地颤动起来,如同挣扎着要破茧的蝶。
几次尝试后,她竟然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眼缝!
那双眼眸初时浑浊无神,布满了久病的阴霾,但很快,仿佛有清泉注入,焦距逐渐凝聚起来。
她看到了守在床边、面露惊喜的皇帝,看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帐幔宫灯,最后,目光落在了床边这个脸色苍白如纸、额角鬓发已被汗水浸湿的陌生少女身上。
“皇……皇帝……” 太后的声音微弱得如同游丝,沙哑干涩,却真真切切地发出了声音!
“母后!您醒了!您真的醒了!” 皇帝激动地俯身,紧紧握住太后那只枯瘦的手,这位素来威严的帝王,眼中竟隐隐泛起了水光,“是安平乡君,是她用金针之术,让您醒过来的!”
太后的目光,缓缓移向林玥儿,那目光中带着久病初醒的迷茫,一丝微弱的感激,以及……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探究。
林玥儿微微福礼,声音因消耗过大而略显低哑:“太后娘娘凤体初安,仍需静心调养,万不可劳神。”
太后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仿佛具有穿透力,掠过她易容后平凡的五官,直直地望进她的眼底深处。
看了许久许久,太后忽然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向她伸出了那只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手。
林玥儿迟疑了一瞬,终究还是上前一步,轻轻握住了那只冰冷而脆弱的手。
太后的手猛地收紧,用力反握住她,那微弱的力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固执。
她努力凑近了些,昏花的老眼几乎是贴着林玥儿的脸,仔细地、一寸寸地端详着她的眉眼,尤其是那双清澈如水、此刻因疲惫而更显深邃的眸子。
看着看着,太后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恍惚,有追忆,有难以置信的震惊。
她的嘴唇哆嗦着,用只有林玥儿能勉强听清的、气若游丝的声音,喃喃低语道:
“像……真像……”
她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漫长的时光尘埃,落在了某个早已逝去的、风华绝代的身影上。
清醒后的太后拉着林玥儿的手,仔细端详她的脸,喃喃道:“像,真像……尤其是这双眼睛,和当年的苏家丫头,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