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的脚步骤然停住。
木杖深深插入身前的雪地。
在他面前，雪地突兀地凹陷下去，形成一道陡峭的冰谷。
谷底幽深，弥漫着乳白色的寒气。
这不是自然形成的。
冰谷边缘光滑如镜，残留着被强大能量瞬间汽化又重新凝结的痕迹。
是瑶池仙使的手笔。
他们在这里动过手。
他小心翼翼地伏低身体，沿着冰谷边缘移动。
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下方。
然后，他看到了他们。
就在谷底一片相对平整的冰面上。
十几个身影蜷缩在一起，用冻僵的身体围成一个脆弱的圈。
圈子中央，是几个瑟瑟发抖的孩子。
他们穿着厚实的、带有部落纹饰的皮袄。
是朔风部落的人。
云昭认得他们的纹饰。
朔风部落的营地就在西山另一侧，比他的部落更靠近山脉。
看来，厄寒降临和仙使“净化”时，他们逃了出来。
躲到了这里。
但现在，他们被找到了。
三名瑶池仙使，呈扇形悬浮在难民前方。
月白长袍在谷底卷动的寒流中纹丝不动。
为首的芷鸢，目光淡漠地扫过下方那些惊恐万状的脸。
“沾染厄寒，异变已生。”她的声音在冰谷中回荡，清晰而冰冷，不带丝毫审判的意味，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们没有！”一个朔风部落的猎人挣扎着站起来，他的一条手臂不自然地扭曲着，脸上满是冻疮，但眼神里充满了求生欲，“我们只是冻伤了！求仙使明察！我们可以接受隔离……”
芷鸢甚至没有看他。
她微微抬手。
身旁那名沉默的仙使——开阳，向前飘出半米。
他手中没有法器。
只是缓缓抬起了右手。
掌心向上。
一点极寒的白光开始凝聚。
那不是云昭体内流淌的、带着生机的冰蓝。
而是一种纯粹的、代表终结的苍白。
光芒迅速扩大。
散发出毁灭性的气息。
云昭的心脏骤然缩紧。
他认得那光芒。
在那个被冰封的草原上，就是这种光，将那个哀求的老人化为了冰尘。
现在，它对准了这十几个人。
包括那几个孩子。
他应该立刻转身离开。
趁仙使的注意力被吸引。
这是他逃离的最佳机会。
巫祭用生命为他争取的时间，不能浪费在这里。
他握紧了木杖，身体已经做出了后撤的姿态。
但目光却无法从谷底移开。
他看到那个站起来的猎人，绝望地张开双臂，试图用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挡住身后的人。
他看到圈子里一个年纪稍大的孩子，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却把更小的妹妹紧紧搂在怀里。
他看到那些成年人眼中，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某种更深沉的、想要保护身后之物的决绝。
就像巫祭最后推开他时一样。
“活下去，比愚蠢的赴死更难！”
巫祭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带着厉喝。
活下去……
他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
如果只是为了活下去，而眼睁睁看着其他人像草芥一样被“净化”。
那和瑶池的刽子手，又有什么区别？
那枚藏在怀里的冰魄，突然变得滚烫。
烫得他胸口发痛。
手臂上的羽纹不受控制地亮起。
冰蓝色的光芒，甚至透过了厚厚的皮袄。
谷底，仙使开阳掌中的苍白光芒已经膨胀到脸盆大小。
毁灭，只在下一秒。
没有时间权衡了。
云昭眼中的挣扎瞬间被一种血色的狠厉取代。
他猛地从冰谷边缘站起身！
不再隐藏！
“看这里！”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
声音在狭窄的冰谷中激烈碰撞、回荡！
几乎在同一时刻，他将所有的意志、所有的力量，连同胸腔里那股沸腾的愤怒，疯狂地灌入手中的蛇纹木杖！
然后，将它像投矛一样，狠狠掷向冰谷一侧那巨大的、悬垂的冰檐！
木杖化作一道蓝光，精准地撞击在冰檐与岩壁的连接处！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
巨大的冰檐断裂，带着万吨冰雪，如同白色的瀑布，朝着谷底三名仙使的头顶倾泻而下！
雪崩！
三名仙使显然没料到会有人偷袭，更没料到这偷袭的目标不是他们，而是他们头顶的冰崖！
芷鸢冰冷的眼眸中第一次闪过一丝真正的波动。
是诧异。
开阳不得不中断了掌中凝聚的毁灭白光，三人身形急速向后飘退，同时抬手布下层层冰蓝色的光幕，抵挡着扑面而来的汹涌雪浪。
谷底瞬间被弥漫的雪粉和冰块充斥，能见度降至最低。
混乱中。
云昭像一头矫健的雪豹，沿着陡峭的冰壁飞速滑下谷底！
他冲向那群吓呆了的朔风部落难民。
“走！”他抓住离他最近的那个抱着妹妹的少年，用力将他推向冰谷另一侧一个不起眼的裂隙，“快！从那里走！”
难民们如梦初醒，爆发出最后的求生本能，搀扶着，拉扯着，踉跄地冲向那个狭窄的裂隙。
云昭挡在他们身后，面对着雪浪后方那三个逐渐清晰起来的、散发着恐怖气息的白影。
他赤手空拳。
木杖已经掷出。
体内力量因为刚才那一击而几乎耗尽。
但他站在那里。
背脊挺得笔直。
手臂上的羽纹蓝光虽然黯淡，却固执地亮着。
像风中残烛。
却不肯熄灭。
雪粉渐渐落下。
瑶池仙使的身影完全显现。
芷鸢的目光穿透混乱，第一次真正地、完整地落在了云昭身上。
那目光里，不再仅仅是审视和杀意。
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还有一丝被蝼蚁挑衅后的冰冷。
“果然……是雪凰。”她轻声自语。
然后，抬起了手。
指尖。
一点比之前开阳掌中更加凝聚、更加深邃的苍白光芒。
锁定了云昭。
云昭能感觉到那光芒中蕴含的、绝对死亡的意志。
他无法抵挡。
他也不想抵挡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些难民消失的裂隙。
希望他们能逃出去吧。
他闭上眼睛。
准备迎接终结。
然而。
预期的死亡并未降临。
一声更加尖锐、更加凄厉的破空声从高空传来！
一道赤红色的流光，如同陨星，撕裂了谷底弥漫的雪粉和寒气，带着一种狂暴的、灼热的气息，轰然撞击在芷鸢身前的地面上！
轰！
冰屑四溅！
地面被炸开一个焦黑的坑洞，边缘的冰雪瞬间汽化！
一股灼热的风扑面而来，吹得云昭皮袄翻飞。
瑶池三名仙使脸色微变，同时后撤，凝重地看向红光袭来的方向。
云昭也愕然睁眼。
只见冰谷上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影。
一个穿着破烂血色长袍的男人。
乱发披散，遮住了大半面容。
只能看到线条硬朗的下巴。
和一双……
燃烧着疯狂与痛苦的眼睛。
他站在那里。
就像一团行走的烈焰。
与这片冰原格格不入。
他看都没看云昭。
只是死死地盯着下方的三名仙使。
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如同砂轮摩擦般的声音：
“瑶池的杂碎……”
“找到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