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家老宅的雕花木门在身后合上时,林薇薇听见自己心跳撞在胸腔上的声音,沉闷又急促。晚风卷着庭院里白玉兰的冷香飘进来,却吹不散她后颈的薄汗——今天是她第一次以“厉承泽未婚妻”的身份踏入这座老宅,怀里抱着的糖糖,是这场豪门家宴里最不确定的变量。
“妈妈,这里好亮啊。”糖糖的小手在她颈窝里蹭了蹭,软糯的声音裹着好奇。林薇薇低头看女儿,暖黄的灯光落在糖糖翘翘的睫毛上,像落了层碎金。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礼物袋,那是她跑了三家甜品店才买到的低糖曲奇,特意避开了所有坚果成分——医生反复叮嘱过,糖糖的体质特殊,哪怕是微量的坚果蛋白,都可能引发致命的过敏反应。
“小心脚下。”厉承泽的手掌轻轻覆在她的腰后,带着惯有的沉稳力量。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西装,领带是她前晚挑的,藏青色里缀着细白条纹,衬得他下颌线愈发清晰。“别紧张,有我在。”他低声说,气息扫过她的耳廓,带着安抚人心的温度。
林薇薇点点头,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客厅深处。长绒地毯铺到柚木长桌下,十二把高背椅沿着桌边排开,椅背上的金线刺绣在水晶灯下泛着冷光。厉家的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了,三三两两地站在落地窗前说话,目光时不时朝门口扫来,像带着钩子,刮得人皮肤发紧。
“承泽回来了。”一个穿墨绿色旗袍的女人转过身,鬓角别着支珍珠发卡,正是厉承泽的二姑厉曼云。她的目光在林薇薇身上打了个转,嘴角勾起笑,却没什么温度,“这位就是林小姐吧?果然年轻漂亮,难怪承泽魂都被勾走了。”
话里的刺藏得并不深。林薇薇刚要开口打招呼,怀里的糖糖突然探出脑袋,奶声奶气地喊:“漂亮阿姨好。”
厉曼云的笑僵了一下,视线落在糖糖脸上,忽然提高了音量:“哟,这就是那孩子?瞧这眼睛,跟承泽小时候倒有几分像。”她这话像是说给林薇薇听,又像是说给周围的人听,“就是不知道……性子随不随我们厉家人。”
周围响起几声低低的附和,林薇薇的指尖瞬间凉了。她知道厉家不接受她,更不接受糖糖——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凭什么住进厉家,分走厉承泽的关注?这些天她在厉家别墅里,听够了佣人背后的窃窃私语,那些话像细小的冰碴,一点点冻着她的心。
“二姑,”厉承泽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将林薇薇往身后带了带,“薇薇是我的未婚妻,糖糖以后也是厉家的孩子。”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您是长辈,说话该有分寸。”
厉曼云脸色沉了沉,刚要反驳,主位那边传来一声轻咳。众人立刻噤声,林薇薇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穿绛红色丝绒旗袍的老妇人正端坐在紫檀木椅上,手里摩挲着只翡翠镯子,正是厉家的主母,厉承泽的母亲,赵慧兰。
赵慧兰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银丝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她没看厉承泽,也没看林薇薇,只慢悠悠地呷了口茶,瓷杯碰到茶碟,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却像敲在每个人的心尖上。“都站着做什么?开席了。”她淡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承泽,带你的……客人,入座吧。”
“客人”两个字,像根针,轻轻刺破了厉承泽刚才那句“家人”的温情。林薇薇垂下眼,抱着糖糖走到长桌末端的位置,那里离主位最远,像是特意为她留出的“隔离区”。糖糖似乎饿了,小手抓着桌布上的蕾丝花边,小声说:“妈妈,我想吃那个小蛋糕。”
林薇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桌角的银盘里摆着几小块奶油蛋糕,裱花精致,上面撒着些淡黄色的碎末。她心里咯噔一下,刚要提醒糖糖别乱吃东西,赵慧兰的声音突然从主位传来,像冰锥一样扎过来:“承泽,你还没给我们介绍介绍,这位林小姐,到底是什么来历?”
厉承泽握着刀叉的手紧了紧:“妈,薇薇是设计师,我们……”
“设计师?”赵慧兰冷笑一声,珍珠耳环随着她转头的动作晃出细碎的光,“我倒听说,她是单亲妈妈,带着个孩子在外面漂了三年。承泽,你告诉妈,这孩子……多大了?”
林薇薇的后背瞬间绷紧了。她知道赵慧兰要问什么,这些天她反复演练过该怎么应对,可真到了这一刻,喉咙却像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三岁。”厉承泽替她回答,声音沉稳,“糖糖很乖,您见了就知道。”
“乖不乖,不是看表面的。”赵慧兰的目光突然转向糖糖,像淬了冰,“我听说,这孩子眉眼长得像你?承泽,你老实告诉妈,这孩子……真是她一个人的?”
这话太刻薄,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厉家小侄女刚咬了口牛排,此刻举着刀叉,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看赵慧兰,又看看林薇薇。厉曼云端着酒杯,嘴角噙着看好戏的笑。
糖糖被赵慧兰的眼神吓得往林薇薇怀里缩了缩,小声问:“妈妈,奶奶是不是不喜欢我?”
“不是的,糖糖乖。”林薇薇抱紧女儿,声音发颤,“奶奶只是……还不认识你。”
“认识?”赵慧兰猛地拍了下桌子,骨瓷茶杯里的水溅出来,在洁白的桌布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我可不想认识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承泽,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妈,今天就把话说明白——这孩子,到底是不是我们厉家的种?”
“妈!”厉承泽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您太过分了!”
“过分?”赵慧兰也站了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着,“我为了谁?为了厉家的脸面!为了你将来的孩子!要是这丫头带个野种来骗婚,我们厉家以后在圈子里还怎么抬得起头?”她指着林薇薇,声音尖利如刀,“我看,不如现在就叫医生来!验个dNA!是真是假,一查便知!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冒充我们厉家的血脉!”
“验dNA”四个字像炸雷一样在客厅里炸开。林薇薇的脸瞬间惨白如纸,她看着赵慧兰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又看看周围人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只觉得天旋地转。她不怕验dNA,糖糖确实是厉承泽的孩子——三年前那个暴雨夜,他醉酒后闯进她的公寓,醒来时只留下一枚袖扣和模糊的记忆。可她不能接受用这种方式来证明女儿的身份,这是对糖糖最残忍的侮辱。
“厉夫人,”林薇薇猛地抬头,眼眶红得像要滴血,“您可以怀疑我,看不起我,但请您放尊重一点。糖糖是我的女儿,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您用来检验血脉的工具!”
“尊重?”赵慧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个不知道爹是谁的孩子,也配谈尊重?林薇薇,你要是识相,就自己带着孩子滚出厉家!别逼我动手!”
“我不会走的。”林薇薇的声音虽然抖,却带着股韧劲,“承泽答应过我,会给糖糖一个家。”
“他答应?他知道你是什么底细吗?”赵慧兰步步紧逼,“我看你就是看中了厉家的钱!想用个野种套牢我儿子!我告诉你,没门!”
“够了!”厉承泽将林薇薇护在身后,眼神冷得像冰,“妈,您要是再敢说一句侮辱薇薇和糖糖的话,我就带着她们走,再也不回这个家!”
赵慧兰被儿子的话噎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厉承泽说不出话来。客厅里的空气像凝固了一样,连呼吸都变得沉重。就在这时,佣人张妈端着一碟新烤的蛋糕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桌角:“夫人,小少爷,这是刚出炉的杏仁蛋糕,用的是进口杏仁粉,您尝尝?”
“杏仁蛋糕?”厉家小侄女眼睛一亮,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来,拿起一块就往糖糖面前递,“糖糖妹妹,这个超好吃的!你看上面还有杏仁碎呢,甜甜的!”
糖糖本来被刚才的争吵吓得有点懵,一听“甜甜的”,眼睛瞬间亮了,小手已经伸了出去。“糖糖,别……”林薇薇下意识地想拦住她,脑子里警铃大作——杏仁!是坚果!糖糖不能碰!
可已经晚了。糖糖的小手已经抓住了蛋糕,飞快地咬了一小口,含在嘴里嚼了嚼,含糊地对小侄女说:“谢谢姐姐,真的好甜呀……”
林薇薇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刚要把蛋糕从女儿手里抢过来,异变陡生。
糖糖的小脸突然涨得通红,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猛地松开手里的蛋糕,双手死死捂住嘴。下一秒,她胃里的东西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溅在洁白的桌布上,混着刚才吃下去的蛋糕碎屑,触目惊心。
“糖糖!”林薇薇吓得魂飞魄散,一把将女儿抱起来,手忙脚乱地拍着她的背,“糖糖你怎么了?别吓妈妈!吐出来就好了,乖,别怕……”
可糖糖根本听不进去。她小小的身子剧烈地发抖,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破旧的风箱。她的嘴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粉红变成青紫,小手死死抓着林薇薇的衣领,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眼神里充满了恐惧,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呜咽:“妈妈……难受……喘不上气……”
“怎么回事?”厉承泽脸色骤变,冲过来一把将母女俩搂进怀里,他的手碰到糖糖的皮肤,只觉得滚烫得吓人,“糖糖!糖糖看着爸爸!”
可糖糖已经说不出话了,眼睛半睁着,睫毛上挂着泪珠,小脑袋软软地靠在林薇薇肩上,像是随时会掉下去。
“快叫救护车!不,叫家庭医生!让他带急救箱过来!现在!立刻!”厉承泽对着佣人嘶吼,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恐慌,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客厅里瞬间乱成一团。厉曼云手里的酒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小侄女被糖糖的样子吓得“哇”地一声哭出来;张妈站在原地,脸色惨白,手不停地抖;赵慧兰也愣住了,刚才的嚣张气焰瞬间消失,只剩下错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让开!都让开!”家庭医生周明远提着急救箱,几乎是跑着冲进客厅。他是看着厉承泽长大的,此刻看到糖糖的样子,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一把推开围观的人,跪在林薇薇面前,“把孩子给我!快!”
林薇薇浑身发软,几乎抱不住糖糖,厉承泽赶紧接过女儿,小心翼翼地放在地毯上。周明远立刻撕开糖糖的衣领,拿出听诊器按在她的胸口,又翻了翻她的眼睑,指尖触到她冰凉的皮肤时,眉头皱得更紧了。
“是急性过敏!”周明远的声音带着颤抖,从急救箱里翻出肾上腺素笔,“很严重!已经影响呼吸了!孩子对什么过敏?刚才吃了什么?”
“坚果!她对坚果严重过敏!”林薇薇泣不成声,抓住周明远的胳膊,“周医生,求求你,救救她!一定要救救她!”
“坚果?”周明远动作一顿,猛地抬头看向桌上的蛋糕,“谁给她吃了带坚果的东西?!”
厉家小侄女哭得抽抽噎噎,指着桌角的杏仁蛋糕:“是……是张妈做的蛋糕……她说上面的碎碎是杏仁……我、我就给糖糖妹妹吃了一小块……”
“胡闹!”周明远一边扯开肾上腺素笔的保险栓,一边低吼,“你们不知道坚果过敏能致命吗?!三岁的孩子,怎么能随便给她吃这些东西?!”他的手很稳,精准地将针头扎进糖糖的大腿,“这是急救针,只能暂时缓解,必须立刻送医院!备车!快!”
厉承泽已经抱起糖糖,糖糖的呼吸似乎顺畅了一点,但小脸依旧惨白,嘴唇还是青的,眼睛闭着,一点动静都没有。“薇薇,走!”他抓住林薇薇的手,转身就往外跑。
林薇薇的脚像灌了铅,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她看着厉承泽怀里毫无生气的女儿,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疼得快要窒息。刚才糖糖吃蛋糕的时候,她明明想阻止的,为什么会慢了一步?为什么偏偏是杏仁?是谁把杏仁蛋糕端上来的?张妈是厉家做了十几年的佣人,不可能不知道要问清楚孩子的饮食禁忌……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客厅,落在赵慧兰身上。刚才争吵最激烈的时候,张妈端来了蛋糕,小侄女给糖糖递蛋糕的动作那么明显,赵慧兰就坐在主位,不可能没看见。可她什么都没说,就那么冷冷地看着,像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
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窜进林薇薇的脑海,让她浑身发冷。
“等等!”周明远突然喊住他们,快步追上来,手里拿着急救箱,“我跟你们一起去医院。”他的目光落在林薇薇的手上,忽然顿住了,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林小姐,你的手……”
林薇薇一愣,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刚才抱着糖糖,又慌乱地拍她的背,手心和指尖都沾了些糖糖的呕吐物,她下意识地在裙摆上蹭了蹭,却没太在意。
“你的指甲缝里……”周明远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讶,伸手指了指她的右手,“那是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集中在林薇薇的手上。水晶灯的光直直打下来,照亮了她右手的指甲——修剪得整齐的指甲缝里,残留着一点淡黄色的粉末,细细的,像是什么东西磨碎了的样子。
“这是……杏仁粉?”周明远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是医生,对这些东西再熟悉不过,“林小姐,你指甲缝里怎么会有杏仁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客厅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哭泣的小侄女都忘了出声,怔怔地看着林薇薇的手。
林薇薇彻底懵了,她下意识地想把手藏起来,指尖却控制不住地发抖:“不……我不知道……我没有……”她明明没碰过蛋糕,更没碰过杏仁粉,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她的指甲缝里?
“不知道?”一个尖利的声音突然响起,赵慧兰像是瞬间被注入了力量,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林薇薇,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我看你是故意的!林薇薇,你自己的女儿对什么过敏,你会不知道?你就是想害死糖糖!”
“你胡说!”林薇薇气得浑身发抖,“糖糖是我的女儿,我怎么可能害她?!”
“怎么不可能?”赵慧兰步步紧逼,声音越来越大,像是要让全世界都听见,“你带个孩子来攀附厉家,肯定是想让她分家产!现在知道我不接受你们,就故意设计这一出,想让承泽同情你?甚至……想让糖糖死在厉家,好赖上我们厉家,讹一笔钱是不是?!”
“你简直不可理喻!”林薇薇气得眼泪都出来了,“我没有!”
“没有?那你指甲缝里的杏仁粉怎么解释?”赵慧兰指着她的手,像是抓住了铁证,“你肯定是早就藏好了杏仁粉,刚才趁乱抹在蛋糕上,骗糖糖吃下去!你好狠的心啊!为了钱,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要害!”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林薇薇百口莫辩,她想抓住厉承泽,想让他相信自己,可当她转过头,却看到厉承泽的脸色——他看着她的手,眼神复杂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里面有震惊,有困惑,还有一丝……她最害怕看到的,不易察觉的怀疑。
那一丝怀疑,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林薇薇的心脏。
“承泽,你看到了吧?”赵慧兰抓住机会,声音带着哭腔,“这女人心思太歹毒了!她根本不爱糖糖,更不爱你,她爱的是我们厉家的钱!你可千万不能被她骗了啊!”
厉承泽的目光在林薇薇苍白的脸和她指甲缝里的杏仁粉之间来回移动,喉结滚动了一下,却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