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九有些头疼，他会治身体上的不适，但心病还须心药医啊。
他又使出这几天哄她很好用的那招——摸摸头。
怎知手刚探到她额前，静之就往后避开，靠到椅背上。
“不喜欢。”她眼角还带着泪花，哽咽着声音又说:“不要林九摸摸头。”
林九右手悬在空中，头疼问她:“那你要什么？”
这个问题，静之也很难回答。
捂着心口缓了几秒，她指指林九手边的菜。
“你吃饭，我好像又好了，你别说奇怪的话，我好像就没事。”
“……嗯。”
他低头缓慢进食，她给他夹的，都是他今晚动过筷子那几碟菜。
没想到她吃着自己的，还潜意识关注着他。
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除了父母，很少有人会把目光放在另一个人身上那么多。
林九心情复杂，好吃的饭菜落入他的嘴里，简直味同嚼蜡。
他觉得自己可能也病了，心口有点闷，还酸酸的。
吃饭途中，他趁着她到处打量不注意他的时候，活动了一下两个手臂，又摁了摁左心口。
还是不得劲。
不仅没有舒缓，偶然蹙到她脸上藏不住的失落情绪，林九心口更酸了。
右手握成拳头抵住太阳穴，他放下筷子，紧闭着双眼。
搞什么……静之可是能活好久的，他一个人类，如何能陪她渡过如此漫长的悠悠岁月。
瞧着又看上他耳垂凑过来的小兔妖，林九勉强自己竖起一掌，挡住她的嘴。
“静之……”他的语气充满了无奈，眼神睨向她，“你又想做什么？”
静之眨了眨眼，红瞳里对他的依赖和信任日益加深，“喜欢。”
像是怕他不信，她缩回下巴，老老实实坐正身体面对着他，双手平放到膝盖上，非常乖巧又说:
“我喜欢林九的。”
又来了。
林九闭上眼叹了口气，他布口袋里的那个纸团还没来得及扔呢。
“你可能是把我当你爹了。”林九说。
静之奇怪看着他，否认道:
“你也忘了？小鸟说过的，你比我小，你不是我爹。”
说到这儿，她睁大眼睛，有些期待的唤他一声“九叔”。
林九依旧蹙着眉，嘴角向下，表情十分严肃。
她放在膝盖上的两手，不自在的抠着裙摆。
小鸟是不是说错了，喊“九叔”他都不会笑一笑的。
可能是叫得少了？
“九叔……九叔九叔？”
静之连连几声轻唤，让林九回了神，敷衍对她笑笑，林九有些心不在焉嚼着饭。
一看他扬起嘴角，静之又开心起来，昨天的她果然没骗今天的她！
叫“九叔”有用的！
于是，林九伴随着她声声叫着“九叔”的软糯背景音，完成了自己的晚餐。
送给她今晚最后一个礼貌笑笑，叫到停不下来的静之被他撵回房间睡觉。
“房里有水，你口不干吗？回去喝水睡觉。”
静之站在自己房间门内，看着他上扬的嘴角，迷迷糊糊感觉到了。
他好像不是真的开心。
捏起手掌，指甲抠着掌心软绵绵的肉，静之转动脑子，思索着怎么才能让他开心。
“九叔，怎么才能让你开心？”
小兔妖思想简单，直接打了直球问。
林九转身的动作一顿，回过头来对上她好奇的眼。
心里想着她若是不喜欢他，他就最开心。
可嘴上又是另外一番冠冕堂皇的话:
“明日如果能够顺利解决僵尸，那我会很安心。”
眸里浮起疑惑，静之心想，安心是“开心”的一种吗？
不过既然他这么说了……
伸手向他讨回两只纸鹤，静之罕见的没缠着他，自己回房了。
生怕她又想不开自己跑了什么的，林九在她关门后，又抱着胳膊在她门口站了一会儿。
突然，房内响起一句熟悉的咒语。
林九眸光一顿，这不是传音纸鹤的咒语吗？
“我是静之，明天早起起来，要找林九，林九香香的，他今天不开心，不会笑了，明天脸最臭的，可能就是他。”
“记得要让林九开心，叫九叔不一定好使，明天要帮他把僵尸杀了。”
“还有……”
她的声音越转越小，林九转过身，正想往前凑一步听听她说啥了。
余光却看到麻麻地带着两个徒弟朝这边走来。
“呦，还不休息啊？”麻麻地刚刚骂了一通徒弟，舒了气，知道林九骂他是为他好。
只是真话难免刺耳。
别扭问候一句，麻麻地刚想叫他早点睡，门外的几人就听到屋里的傻兔子说出这样一段话。
“如果可以，拜托静之多长点脑子，我喜欢林九的，不可以忘记，绝对不可以忘记。”
随后，便是一大段宛如要催眠自己的“静之喜欢林九静之喜欢林九静之喜欢林九……”。
麻麻地和阿豪阿强下巴都快合不上。
麻麻地也没想到，自己本意只是想小整一下林九，没想到那傻子还真喜欢林九了？！
“额……死老鬼，她……”
林九拉下脸瞪他一眼，“她什么都没说，你们最好也别声张，否则后果自负。”
他拂袖回房，转身快速锁了门。
阿豪摸了摸后脖子，边走，边奇怪问麻麻地:
“师父，她在干什么？念经啊？”
麻麻地难得正经一次，声音低沉下来，“昨晚小傻子把声音录到传音纸鹤里，今晚也记得又录一遍……我看啊，死老鬼这回难办喽。”
阿强听得一头雾水，“昨晚录了什么，师父你说说？”
“哐！”
左边窗户猛的往外推，林九浑身冒着不悦的冷气，死死盯着诧异的麻麻地:
“有些事，最好别多嘴。”
“还有，别再叫她小傻子，如果有的选，谁会希望自己落到那步田地。”
麻麻地抖着唇，有些吞吞吐吐，“我，我又还没说。”
林九:“……没说就最好。”
窗户掩上，麻麻地这才敢放松下来。
相比刚刚饭桌上骂战的小儿科，麻麻地深刻认为，此时的林九才是真正动了怒。
不敢再在老虎头上拈须作乱，他带着俩徒弟赶紧跑回房间。
此时此刻。
静之正把两只纸鹤小心翼翼搁在她的枕头旁。
想着她明日一早就能看得到。
躺平眯眼，酝酿了好一会儿睡意，静之又坐起来。
从白色外套里掏出两块金砖出来，双双压住纸鹤一只翅膀。
她这才满意躺了回去，“嗯，这回飞不走了，乖乖陪我睡觉噢。”
……
隔天早上。
静之在初晨第一抹阳光投进屋内时，就准时睁开了眼睛。
此时脑子一片空白的她，下意识侧头看了看右边的金砖。
纸鹤依然在，两天过去，她却已经忘了那句咒语。
迷茫收了金砖，静之捧着两只纸鹤盘着腿坐在床上，突然开始嚎啕大哭。
林九听到哭声猛的惊醒。
鞋都没来得及穿，翻身下床，朝她房间跑了过来。
“怎么了？”
静之珠泪垂面，可怜巴巴的把手托高给林九看:
“我不知道了……呜呜呜……我不知道了……你是谁！我又是谁……呜呜呜……”
任谁都能感受到她此刻的无助跟悲伤，林九心口仿佛被捅了一刀，寒风呼呼往里吹着。
他快步走过来，指尖触上纸鹤的前一刻，手又缩了回去。
或许，就这样让她忘记了也好。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林九抿紧唇打破这不切实际的想法。
记忆能忘，感情却是一直在堆叠的，除非把她的心给抠出来。
林九叹了口气，坐到床边，捏着袖子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泪。
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怕她对他更加依赖。
正好阿强早上熬药进来看了一眼，林九连忙站了起来:
“咳，我是林……振英，他是阿强，你是静之。”
林九故意不说自己的名字，招手唤来阿强，“麻烦你顺道去厨房拿两根胡萝卜过来，要洗干净切小段的。”
静之吸着鼻子，怔怔看着他。
“你是振英，我是……静之……他是阿强？”
阿强朝静之这边投来一个同情的眼神，惋惜叹了一声出去了。
林九看着眼睫上还挂着泪珠的静之，心道此时走掉的话，她应该又会哭了吧。
“是。”他应了一声，坐到她床前的圆桌旁。
“……哦。”
看着林九那张脸，她莫名安定下来，光着脚丫下了床，捧着纸鹤朝他走去。
“这是小鸟吗？它们死掉了吗？”
林九看着她手心里的那两只纸鹤，一时竟不知该不该后悔自己把纸鹤给了她。
叹了口气后，林九把两只纸鹤拿了回来。
大掌各托住一只，不用念咒语，他也清楚记得她昨晚说的每一个字。
以及她仿若祈求上苍的那句话，拜托自己多长点脑子。
作法把这两只烧灭的话，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林九却怎么也下不了手。
静之总觉得那两只纸鹤对她很是重要，右手跃跃欲试往他手边伸去:
“死了的话，也是我的，还我吧。”
“等等。”纤长的指头被他用手背压在桌上。
林九看着她迷茫的眼睛，心里百转千回。
她的一生本就够苦的了，他真的要……让她生命的后半段更加痛苦吗？
一想到这儿，林九垂下眼睫，把所有呼之欲出的情绪和话又缩了回去。
“还你。”
把纸鹤倒回她掌心里，林九起身扣紧颈间扣子，故作淡定讲:
“许是你昨天折的玩具吧，黄纸做的……”
不值钱三个字，林九酝酿了几秒，才咬牙说出来。
语罢，仿佛预感到自己要失去什么，林九生怕她看出什么，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静之一手捧着纸鹤，一手捂上心口。
难受。
不值钱——这三个字听起来好让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