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天色未明,浓重的血腥气与晨雾混合,沉甸甸地压在凉州城头。当第一缕微光勉强撕开夜幕时,守城的宋军看到了令他们终生难忘的景象——
一具庞然大物,在无数北戎士兵的号子声和牲畜的拖拽下,缓缓从敌军阵中显现。它高达三丈,形似覆盖着多层浸湿生牛皮的巨大木棚,下方隐约可见一根需要数人合抱的巨型原木,前端包裹着寒光闪闪的金属撞角。这便是北戎压箱底的攻城利器——“破城槌”。
它移动缓慢,却带着无可阻挡的毁灭气势,如同一头从远古醒来的洪荒巨兽,目标明确地指向已然伤痕累累的凉州东门。
“那是……什么东西?”有年轻士兵声音发颤。
老将杨业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认得这东西,或者说,听说过前朝记载中类似的器械。“集中所有弩炮!火箭!瞄准那怪物!绝不能让它靠近城门!”他嘶声怒吼,声音却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绝望。
城头上,残余的床弩和弩炮发出愤怒的咆哮,粗大的箭矢和点燃的油罐划破天空,砸向那移动的巨兽。然而,浸湿的牛皮有效地抵御了火焰,厚重的木结构也扛住了大部分弩箭的冲击,“破城槌”虽不断有碎木牛皮剥落,速度却并未减缓多少。
“咚——!!!”
沉闷如惊雷的巨响,第一次震撼了整个凉州城。
“破城槌”的金属撞角,重重地撞在了东门厚重的包铁门板上!整个城门楼仿佛都随之剧烈一晃,灰尘簌簌落下。
城门后的顶门柱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门板上出现了清晰的凹痕和裂缝。
“顶住!加固!”韩明带着亲兵,用身体和能找到的一切杂物死死顶住城门内侧。每一次撞击,都像是巨锤砸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城头,杨业目眦欲裂,亲自操起一张硬弓,箭无虚发,将试图靠近“破城槌”清除障碍的北戎工兵射倒。滚木礌石如同雨点般落下,试图砸毁这头巨兽,但效果有限。
“将军!这样下去不行!城门撑不了多久!”副将急声道。
杨业看着城下如同蚂蚁般涌来,顺着云梯疯狂攀爬的北戎步兵,又看了看那不断发出死亡撞击的“破城槌”,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把最后那几罐‘猛火油’都搬上来!”他厉声下令,“等那怪物再靠近些!听我号令!”
“将军,猛火油所剩无几,而且距离太近,恐怕……”
“执行命令!”杨业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破城槌”在无数北戎士兵的欢呼声中,再次被拉后,蓄力,然后带着更猛烈的势头,狠狠撞向城门!
“就是现在!倒!”
杨业一声令下,几名敢死队员冒着箭雨,奋力将数罐粘稠的黑色猛火油从城头倾泻而下,正好浇在“破城槌”顶部的牛皮和木结构上!
“火箭!”
数支火箭随即射下!
“轰——!”
冲天烈焰瞬间吞噬了“破城槌”的前半部分,灼热的气浪甚至逼退了周围的北戎士兵。操作“破城槌”的北戎工兵惨叫着变成火人,四散奔逃。
然而,那巨大的撞角,在惯性的作用下,依然带着火焰,完成了最后一次撞击!
“咔嚓——哐!!”
伴随着一声撕裂般的巨响,凉州东门那饱经摧残的门栓和顶门柱,终于不堪重负,彻底断裂!厚重的城门,向内轰然洞开!
城门洞开!
城外等待已久的北戎主力,发出了震耳欲聋的狂野欢呼,如同决堤的洪水,向着那道缺口汹涌而入!
“堵住缺口!杀!”杨业须发皆张,拔出战刀,第一个冲向城门洞。韩明及所有还能动弹的守军,也红着眼睛,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迎向了死亡的洪流。
狭窄的城门洞瞬间变成了最残酷的绞肉场。双方士兵拥挤在一起,用刀砍,用枪刺,用牙咬,用头撞!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尸体迅速堆积,鲜血染红了每一寸土地。
杨业如同疯虎,刀光闪烁,连劈数名北戎悍卒,但更多的敌人源源不断地涌来。一支冷箭射中他的肩胛,他踉跄一步,随即又被长矛划破大腿。
“将军!”韩明奋力杀到他身边,浑身是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守住!一步也不能退!”杨业嘶吼,声音已然沙哑不堪。他知道,城门已破,此刻退一步,便是满城屠戮!
然而,实力的差距是残酷的。守军的人数在急剧减少,防线被一步步压缩,眼看就要被推出城门洞,彻底失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呜——”
苍凉而熟悉的牛角号声,并非来自北戎,而是从城外西南方向响起!
紧接着,大地开始震颤!并非“破城槌”的撞击,而是密集如雷的铁蹄声!
一面猩红的“林”字大旗,如同燃烧的火焰,率先从北戎军侧后方的烟尘中刺出!旗帜之下,林惊雪一马当先,玄甲赤骑,手中军刺斜指苍穹,清冽的声音穿透战场所有的喧嚣:
“惊凰营!凿穿他们!”
养精蓄锐已久的五千精锐骑兵,如同烧红的尖刀,以林惊雪为锋矢,狠狠地捅入了北戎攻城主力的侧腰!他们选择的角度极其刁钻,正是北戎军因城门洞开而狂喜、阵型最为松懈的时刻!
铁蹄踏碎血肉,长枪挑飞敌酋。林惊雪所过之处,竟无一人是一合之将!她身后的“惊凰营”将士更是如同虎入羊群,将北戎军原本整齐的进攻队列瞬间冲得七零八落!
突如其来的侧翼打击,让攻入城门洞的北戎前锋瞬间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困境!后续部队被自家溃兵和突然出现的宋军骑兵阻断,无法有效增援。
“援军!是林将军的援军!”城头残存的守军发出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呐喊。
杨业精神大振,挥刀狂呼:“弟兄们!杀出去!与林将军会师!”
已经濒临崩溃的守军,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竟然硬生生将涌入城门的北戎军又反推了回去!
战场形势,瞬间逆转!
然而,就在林惊雪率军来回冲杀,试图彻底击溃这股敌军时,沈墨浑身是血地策马冲到近前,急声道:“将军!左贤王本部动了!正向我们合围!还有……我们侧后方出现不明骑兵,看装束……像是‘鹞鹰’的那支宋人叛军!我们被夹在中间了!”
林惊雪勒住战马,举目四望。果然,左右两侧烟尘大作,显然是北戎主力正在包抄。而身后,那支打着杂乱旗帜、却行动迅捷的“鹞鹰”部,正如同毒蛇般,切向他们的退路!
“鹞鹰”终于亲自出手了!他不去救城门危局,反而目标明确,就是要将她这支奇兵,彻底留下!
前有坚城(虽破但仍在血战),左右有合围之敌,后有断后之兵。
林惊雪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灌入肺腑。她看了一眼还在城门洞血战的杨业部,又看了看周围因连续冲杀而略显疲态的将士。
局势,瞬间从希望的巅峰,跌入了更为险恶的深渊。
她,和她的“惊凰营”,成了整个战场新的焦点,也成了敌人必欲除之而后快的目标。
凉州城门的危机暂解,但她和这支孤军的生死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