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埋了巨蟒,处理了伤口,血腥气依旧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端,提醒着众人刚刚经历的生死一线。浓雾似乎被那场搏杀搅动,淡薄了些许,能隐约看到头顶墨蓝色的天幕和几颗寒星,但林间的夜色依旧深沉如墨。
陈渡将那个无声的青铜铃铛塞入怀中,冰冷的触感让他精神微微一振,压下了伤口的剧痛和阵阵眩晕。他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众人,老鬼在骂骂咧咧地检查柴刀,老哑巴沉默地活动着受伤的手臂,水虺脸色蜡黄地靠树坐着,吴念清则低声安抚着又开始啜泣的丫蛋。李老汉瑟缩在远处,不敢靠近。
不能再停留了。
“走。”陈渡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弯腰,将丫蛋重新抱起。小姑娘这次没有挣扎,只是顺从地搂住他的脖子,把小脸埋在他肩头,小声地抽噎着。
一行人再次踏入迷雾笼罩的山林,朝着东北方向,循着之前孟婆婆他们留下的模糊足迹,艰难前行。速度比之前更慢,每个人都到了体力的极限,每一步都像是在拖着沉重的镣铐。
寂静重新笼罩下来,只有脚步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和压抑的喘息。经历了巨蟒的袭击,所有人的神经都绷得更紧,对黑暗中任何一丝异响都格外敏感。
走了约莫大半个时辰,前方地势似乎变得平缓了些,雾气也明显稀薄了许多。隐约间,可以看到一些歪歪扭扭的、人工立起的木桩轮廓,以及更远处,一片黑沉沉的低矮建筑影子。
“前面……好像有房子?”水虺眼尖,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惊喜低呼。
老鬼眯着眼看了看,脸色却更加凝重:“是驿站的残骸。看这样子,荒废很久了。”
驿站?在这深山老林里?
众人加快脚步,走近了看。那确实是一个早已废弃的驿站,几间土坯房大半坍塌,只剩下断壁残垣,木质的部分早已腐朽不堪,散发着浓重的霉烂气味。院子里散落着破烂的车架和喂马的石头槽子,一口井的轱辘也只剩下半截木头。
荒凉,死寂。
然而,就在这片废墟中,唯一一间还算完好的、看起来像是过去给驿卒居住的小屋窗口,竟然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摇曳的光亮!
不是火光,更像是……油灯?
有人?!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了起来!是敌是友?
陈渡示意众人停下,隐在废墟的阴影里。他将丫蛋交给吴念清,低声道:“看好她。”然后对老鬼和老哑巴打了个手势。
老鬼会意,猫着腰,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行到那间有光亮的小屋侧面,贴着墙壁,仔细倾听里面的动静。老哑巴则守在另一侧,断橹横在身前。
陈渡自己,则握紧小刀,缓缓走向小屋那扇虚掩着的、破败的木门。
门缝里,那点豆大的灯光微微晃动,映出屋内一小片凌乱的地面,上面似乎散落着一些干草和杂物。没有听到人声,只有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什么东西在缓慢摩擦的窸窣声。
陈渡深吸一口气,猛地抬脚,踹开了木门!
“哐当!”
木门撞在内部的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尘土簌簌落下。
屋内的景象瞬间映入眼帘。
一盏小小的、灯油将尽的油灯放在一个倒扣的木桶上,豆大的火苗顽强地跳动着,照亮了这间不足方丈的小屋。屋里空无一人,只有满地狼藉的干草和破布。而在屋角,背对着门口,蜷缩着一个穿着破烂驿卒号服的身影,那窸窣声,正是他无意识地用指甲刮挠地面发出的。
听到破门声,那身影猛地一颤,极其缓慢地、僵硬地转过了头。
一张布满污垢和深深皱纹的脸,眼神空洞呆滞,嘴唇干裂起皮,喃喃地重复着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灯……点灯……不能灭……等……等人……”
他的神智显然已经不清楚了,像是个被困在这里很久、已经疯掉的驿卒。
陈渡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但警惕并未完全放下。他走进屋内,环顾四周。除了这个疯掉的驿卒和那盏油灯,屋里再没有其他活物。墙角堆着一些发霉的谷物,还有一个破了洞的水囊。
“喂!老头!”老鬼也跟了进来,用柴刀指着那驿卒,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干什么?”
那驿卒对老鬼的呵斥毫无反应,只是痴痴地看着跳动的灯焰,继续念叨:“……点灯……等人……送信的……快来了……”
送信的?众人都是一愣。这荒废不知多少年的驿站,还有什么信可送?
吴念清抱着丫蛋也走了进来,他看着那驿卒的状态,眉头紧锁,低声道:“看样子,是困在此地太久,心神耗竭,失心疯了。”
水虺和李老汉畏畏缩缩地跟在最后,不敢进屋,只在门口张望。
陈渡没有理会那疯驿卒的呓语,他的目光落在油灯旁的地面上。那里,散落着几片被撕碎的、泛黄的纸张碎片。他蹲下身,小心地捡起一片,借着灯光看去。碎片边缘焦黑,像是被火烧过,上面残留着几个模糊的墨字,似乎是“……急报……”、“……漕……”还有半个红色的、像是官印的痕迹。
漕?漕运?
陈渡的心猛地一跳。他立刻在地上仔细翻找,又找到了几片稍大的碎片,拼凑起来,勉强能辨认出“……漕帮异动……”、“……青蚨……”、“……速截……”等断断续续的字眼!
青蚨!又是青蚨信!
这废弃驿站里,怎么会有关于青蚨信的残片?看这纸张和墨迹,并非年代久远之物!
“你们看这个!”陈渡将拼凑起的碎片递给老鬼和吴念清。
老鬼识字不多,看得一头雾水。吴念清接过,仔细辨认,脸色越来越凝重:“这……这像是一份未送出的急报!提及漕帮与青蚨信!看这措辞和残印,像是官府的探马所用!”
官府的探马?他们也盯上了青蚨信?而且似乎在这里遭到了不测?这碎片是被烧毁的,那探马人呢?
无数疑问瞬间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那一直痴痴念叨的疯驿卒,似乎被他们的对话刺激到,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清明,他死死盯着陈渡,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屋外某个方向,用尽力气嘶喊道:
“……碑!看……碑!!”
喊完这两个字,他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眼睛一翻,直接晕厥过去,瘫倒在地。
碑?什么碑?
众人面面相觑。
陈渡快步走到门口,顺着那疯驿卒所指的方向望去。那是驿站后院的方向,一片荒草丛生,在稀薄的月光和驿站窗口透出的微光下,隐约可见草丛中立着一块半人高的、黑乎乎的东西。
是界碑?还是……墓碑?
陈渡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向后院走去。老鬼和老哑巴紧随其后。吴念清将丫蛋放在屋内相对干净的干草堆上,也跟了出来。水虺和李老汉互相看了一眼,最终还是恐惧战胜了好奇,留在屋内没敢动。
拨开齐腰深的荒草,走到那黑乎乎的东西面前。果然是一块石碑,历经风雨,表面布满苔藓和剥落的痕迹。上面刻着字,但大多已经模糊不清。
陈渡用手拂去石碑正面的湿滑苔藓,借着微光,勉强辨认着上面的刻字。
那不是界碑,也不是寻常墓碑。碑文并非记载人名生平,而是一段如同谶语般的文字:
「水道迂回,暗礁潜藏。」
「青蚨北去,魂寄何方?」
「渡厄非渡,亡者难安。」
「破局之钥,在…」
最后几个字,恰好位于石碑断裂处,下半截不知去向,只留下一个令人浮想联翩的残缺。
青蚨北去!渡厄非渡,亡者难安!
这碑文,仿佛早就预言了今天发生的一切!它指向青蚨信,指向渡亡人,指向一个未解的困局!
陈渡的手指抚过那冰冷的、残缺的碑文,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这废弃的驿站,疯掉的驿卒,未送出的急报残片,还有这块仿佛知晓一切的神秘石碑……
这一切,绝非巧合!
他们仿佛闯入了一个早已布置好的、巨大的谜局之中。而这块残缺的石碑,就像是有人刻意留在这里的,指向下一个线索的……路标。
破局之钥,究竟在……何处?
夜色中,陈渡站在荒草与残碑之间,身影被微光拉得很长。前方的迷雾似乎散了些,但脚下的路,却仿佛更加扑朔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