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洞口,那低沉的呜咽声骤然放大了数倍,如同实质般撞击着耳膜,连带着脚下的地面都在微微震颤。空气冰寒刺骨,带着一股浓重的、铁锈与水腥混合的奇异气味,吸进肺里,让人阵阵发闷。
洞口之后,并非想象中的狭窄水道,而是一条极为宽阔、明显由人工开凿的巨大甬道。甬道四壁光滑,呈现出一种被水流千年冲刷后的圆润质感,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与外面石碑和祭坛上类似的古老纹路,只是更加繁复、更加巨大。甬道顶部高悬,没入黑暗,看不到顶。
而那条汹涌的暗河,在这里变得相对平缓了一些,沿着甬道的一侧深深流淌,水色漆黑如墨,看不到底。那令人心悸的呜咽声,正是从甬道更深、更黑暗的前方传来。
陈渡举着石灯,光芒在这巨大的空间中显得微不足道,只能照亮脚下有限的范围。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异常谨慎,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和两侧的洞壁。
“我的老天……这得费多少人工……”老鱼头看着这宏伟得近乎非人力的工程,喃喃自语,声音在宽阔的甬道里激起微弱的回音。
三娘紧紧抱着丫蛋,孟婆婆捻着珠子,李二狗缩着脖子,所有人都被这地方磅礴而诡异的气势所慑,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只有吴念清,被拖着前行,嘴里依旧发出断断续续的、意义不明的音节,时而像哭泣,时而像冷笑,在这环境中格外瘮人。
沿着甬道向前走了约莫一里地,前方出现了微弱的光。不是他们手中灯火的光,也不是那种发光石头清冷的光,而是一种……更加朦胧,仿佛隔着一层水汽的、晃动的光。
同时,那低沉的呜咽声也变得更加清晰,中间似乎还夹杂着一种“哗啦……哗啦……”的、有节奏的水浪拍击声。
陈渡示意大家停下,自己则加快脚步,向前走去。拐过一个缓弯,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停住了脚步,瞳孔微微收缩。
甬道在这里到了尽头,连接着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大的地下空间。
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湖,或者说,是一个被掏空的山腹水潭。湖面广阔,一眼望不到对岸,水色幽深,泛着一种诡异的、暗蓝色的微光,光源似乎来自水下极深之处。而那低沉的呜咽声和浪涛声,正是这整个巨大水潭缓缓波动、水浪冲刷四周岩壁所产生的声音!
在水潭的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大的、黑沉沉的石制建筑。那建筑形制古怪,像是一座多层的高塔,又像是一个巨大的、复杂的机械基座,通体由一种非金非石的黑色材料筑成,表面光滑,隐隐反射着水下那诡异的蓝光。高塔的底部深深扎入潭水之中,而上半部分则隐没在洞顶的黑暗里,看不到尽头。
无数粗大的、同样漆黑冰冷的锁链,从四周的洞壁上伸出,如同巨蟒般缠绕、连接着中央那座黑色高塔,将其牢牢固定在这水潭的中心。一些锁链绷得笔直,一些则微微晃动,随着水波的荡漾,发出沉闷的、金属摩擦的“嘎吱”声,与那呜咽般的水声混合在一起,奏响一曲古老而令人不安的乐章。
而陈渡胸前的河图石,在此刻变得滚烫无比,甚至隔着衣物都能感受到那灼人的温度。它剧烈地颤动着,仿佛活了过来,拼命想要挣脱束缚,投向那水潭中央的黑色高塔。
“枢……”陈渡望着那黑色高塔,低声吐出了这个字。
毫无疑问,这就是那位水衡都尉碑文中所指的“枢”!也是河图石所感应的最终目标!
“那就是……发出声音的东西?”钟伯走到陈渡身边,看着那巨大的黑色建筑和无数冰冷的锁链,脸上充满了震撼。
“像是……一个镇水的大家伙。”老鱼头阅历最丰,也看得心惊肉跳,“用这么多寒铁锁链锁住……这塔下面,到底镇着什么东西?”
他的话让所有人不寒而栗。联想到祭坛壁画上的活祭,碑林里的无数亡魂,还有这诡异的水下建筑……这“枢”所镇压的,恐怕绝非善类。
陈渡的目光从黑色高塔上移开,扫视着水潭的四周。他们所在的位置,是水潭边缘一处人工开凿出的、类似码头的小平台。平台由白色的石头砌成,延伸入水,两侧还矗立着几尊巨大的、造型古朴的石兽雕像,只是大多已经残破,覆盖着厚厚的钙化物和水藻。
而在平台靠近岩壁的一侧,有一个小小的、同样由白色石头垒砌的方形石屋,保存得相对完整,石门虚掩着。
“去那边看看。”陈渡指了指石屋。那里或许是当初看守此地的水衡官员或士兵的居所,可能留有线索。
众人跟着他,小心翼翼地走上平台,来到石屋前。陈渡用刀尖轻轻推开虚掩的石门,一股陈腐的尘埃气息扑面而来。
石屋内很简陋,只有一张石床,一张石桌,两个石凳。石床上铺着的织物早已腐烂成灰,石桌上散落着一些竹简的残片,轻轻一碰就化为齑粉。但在石桌靠墙的位置,放着一个密封的、黑漆漆的金属盒子,虽然布满锈迹,却依旧保持着完整的形态。
陈渡拿起盒子,入手沉重。他尝试打开,盒子纹丝不动,似乎是某种机括锁死的。
“这盒子……材质不凡。”老鱼头摸了摸,“像是陨铁掺了别的东西,这么多年在水汽里,居然没烂透。”
陈渡仔细观察盒子表面,发现上面刻着几个细小的篆字,与那水衡都尉碑文上的字体一致:“水衡监正,沈文渊,绝笔。”
绝笔!
陈渡的心猛地一跳。他立刻想起了入口处那个匠人骸骨,想起了祭坛石壁上那仓促的留言。
这位名叫沈文渊的水衡监正,是此地最后的负责人?他留下了什么?为何是“绝笔”?
他尝试着将胸前的河图石贴近那金属盒子。就在河图石触碰到盒子的瞬间,盒子内部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
陈渡轻轻一掰,盒盖应声而开。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卷用特殊油脂处理过、得以保存下来的绢布,以及一块巴掌大的、温润的白玉令牌,令牌上刻着“水衡监正,沈”的字样。
陈渡展开其中一卷绢布,上面是用朱砂写就的、密密麻麻的工整小楷。开篇第一行,便让他呼吸一滞:
“余,水衡监正沈文渊,泣血谨记:天佑五年,上峰密令,于此水眼之上,借前朝沉没之‘镇水枢’基座,重修‘锁龙枢’,妄图以秘法夺天地之造化,永固漕运,泽被子孙。然,‘锁龙’需‘钥’,‘钥’即‘魂引’,需以至亲血脉、通晓水性地脉者之魂灵为祭,方可引动‘枢’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