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刚过，万籁俱寂。
院子里的虫鸣都歇了，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苏晚晚睡得正沉，人却像陷在一场光怪陆离的梦里。梦里，张里正那张布满褶子的脸和她后院里那些绿油油的藤蔓搅和在一起，变成一张巨大的网，兜头兜脸地朝她罩下来。
她猛地一挣扎，想从这窒息的梦里醒来。
还没睁眼，一个冰冷毫无起伏的电子音，毫无预兆地，直接在她脑子里炸开。
【检测到宿主安于现状，沉溺于安逸生活，恶女习气未见收敛。现发布全新引导任务。】
苏晚晚的意识瞬间清醒。
她整个人僵在床上，连呼吸都停了半拍。
我靠…
还来？
她这段时间演得还不够好吗？她都快把自己活成一个封建社会贤妻良母的标本了，这破系统哪只眼睛看见她“安于现状” “恶女习气未改”了？
她这都快拿奥斯卡了还叫恶女？
苏晚晚在心里疯狂咆哮，脸上却不敢露出半分异样。
身边的叶孤城似乎被她的动静惊扰，翻了个身，手臂习惯性地伸过来，搭在了她的腰上。
那手臂不重，却像一道无法挣脱的枷锁。
苏晚晚一动不敢动，只能在心里跟系统对骂。
你他妈有病吧！你知不知道你半夜这么一惊一乍的，很容易搞出人命！我身边睡的是谁你心里没点数吗！
【任务发布：夫君的衣物已显陈旧，请宿主亲手为夫君缝补一件外衣，以展现为人妻的贤良淑德。】
电子音平板地继续。
缝…缝衣服？
苏晚晚彻底懵了。
她会做饭，那是因为现代社会信息发达，各种菜谱视频一搜一大把，触类旁通，不算难事。
可女红？
她一个21世纪的社畜，连扣子掉了都是用订书机解决的，拿针的次数屈指可数，那几次还都是为了挑手上的刺。
让她缝衣服？这跟让一个文科生去解哥德巴赫猜想有什么区别？
苏晚晚感觉一阵头大。
她强忍着骂娘的冲动，在心里问：“…能不做吗？”
【任务奖励：随身空间升级，扩展至十立方米。】
系统的声音带着一丝机械的诱惑。
十立方米！
苏晚晚的心脏不争气地狂跳了一下。
她现在的空间，只有一个立方米，放点种子和工具就满了。如果能扩展到十立方米…那她跑路的时候，能带走的东西就太多了！那些土豆，她完全可以收获之后直接存进空间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
这奖励，简直是为她的跑路计划量身定做！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系统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失败惩罚：双手将自动体验古代女红酷刑，由系统精准操控，扎针一百下。】
苏晚晚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起来。
扎针…一百下？
还是精准操控？
这他妈是什么魔鬼惩罚！
她毫不怀疑，这个bUG百出的破系统，绝对干得出这种事。
那钻心的疼，光是想想，她的指尖就开始幻痛。
“…做，我做还不行吗。”
苏晚晚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算你狠。
【任务时限：三日。祝您成功。】
电子音消失了。
世界重新回归安静。
苏晚晚却再也睡不着了。
她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房梁，脑子里一团乱麻。
缝衣服…
这事儿，可比种地难多了。
…
第二天，叶孤城去学堂后，苏晚晚立刻开始了行动。
她翻箱倒柜，把他所有的衣服都找了出来。
不多，拢共也就那么几件。春夏秋冬，加起来不到十件。
大多是朴素的青色或灰色长衫，料子也是最普通的棉布。
她拿起一件他常穿的青色长衫，那还是她刚嫁过来时，他身上穿的那件。
衣服洗得很干净，可领口和袖口，已经磨损得起了毛边，针脚也有些松散了。
苏晚晚摩挲着那粗糙的布料，心里有些复杂。
这个男人，明明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和权势，却把自己伪装得如此彻底。
一件衣服，穿了又穿，补了又补。
他到底，图什么？
苏晚晚甩了甩头，把这些危险的念头甩出脑海。
想这些没用。
当务之急，是完成任务。
她找出针线笸箩。那是原主留下的东西，里面各色丝线、顶针、剪刀，一应俱全。
苏晚晚深呼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拿起针，穿上线。
光是穿针这个动作，就耗费了她足足一刻钟。
她对着光，眯着眼，戳来戳去，好几次都差点戳到自己的眼睛。
好不容易把线穿了过去，她学着记忆里电视剧里看来的样子，笨拙地捏起针，在那磨损的袖口上，比划起来。
第一针下去。
“嘶…”
针尖没扎进布料，反而狠狠地扎进了她自己的食指指肚。
一滴鲜红的血珠，迅速冒了出来。
苏晚晚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把手指含进嘴里。
铁锈味的血腥气，在舌尖弥漫开。
她看着那件青色的长衫，又看了看自己被扎破的手指，一股无名火，蹭地一下就冒了上来。
去他妈的贤妻良母！
去他妈的缝补衣服！
老娘不干了！
她把针线往桌上一扔，气呼呼地坐在凳子上。
可一想到那个“扎针一百下”的酷刑，她刚鼓起来的勇气，又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地瘪了下去。
跟系统硬刚，她没那个胆子。
苏晚晚趴在桌上，把脸埋进臂弯里，感觉自己的人生，一片灰暗。
她只是想躺平而已。
为什么就这么难。
…
整整一个上午，苏晚晚都在跟那根小小的绣花针作斗争。
结果是，她十根手指头，被扎了七八个针眼，而那件衣服的袖口，非但没有被补好，反而被她戳得更烂了，像被狗啃过一样。
看着自己的“杰作”，苏晚晚彻底绝望了。
硬来，肯定是不行了。
她的手艺，别说三天，就是给她三十天，也缝不出一件能穿的衣服。
必须，另辟蹊径。
她的脑子，飞速地转动起来。
系统说的是，“缝补一件外衣”。
重点是“缝补”和“外衣”。
它没说，必须用传统的针法。
也没说，必须是完完整整的一件。
这里面，有空子可以钻！
苏晚晚的眼睛，猛地亮了。
她像个打了鸡血的KpI斗士，重新燃起了斗志。
她不再纠结于那小小的袖口。
她把那件破得最厉害的青色长衫，平铺在桌面上。
然后又找来另一件同样颜色的，但是款式略有不同的旧衣服。
她要做什么？
她要做一个，这个时代，绝对没人见过的东西。
——拼接款。
她找来一块木炭，像个设计师一样，在衣服上开始画线。
现代服装设计的理念，在她脑海里，疯狂涌现。
解构，拼接，不对称设计…
她要把这两件土得掉渣的古代长衫，改造成一件全新的，独一无二的“潮服”！
她把其中一件的袖子整个拆下来，又把另一件的衣摆裁掉一块。
她像一个外科医生，对着两件衣服，大刀阔斧地进行着解剖和重组。
针法不行，她就用最笨的办法。
——平针。
一针一针，慢慢地，歪歪扭扭地缝。
她不在乎好不好看，只要能把布料连在一起就行。
一下午的时间，就在她全神贯注的“创作”中，悄然流逝。
傍晚，夕阳的余晖，从窗户里洒进来。
苏晚晚终于直起了酸痛的腰，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看着桌上的“成品”，她自己都忍不住想笑。
那是一件…什么样的衣服啊。
主体还是青色的长衫，但一只袖子，换成了另一种质感的深青色布料。
领口被她改成了有点像V领的样子，用几条简单的线条，做了个锁边。
最绝的是，她在衣服的侧面，用裁下来的布料，缝了一个巨大的，方方正正的口袋。
实用。
这玩意儿，在现代叫“工装风”。
但在古代…估计会被人当成是乞丐穿的百衲衣。
苏晚晚拎着这件奇形怪状的衣服，左看右看。
虽然丑，但确实是她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也确实是一件“外衣”。
应该…能糊弄过去吧？
她正自我欣赏着，院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叶孤城回来了。
苏晚晚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就把手里的衣服往身后藏。
门被推开。
叶孤城走了进来。
他似乎心情不错，手里还提着一小包东西，用油纸包着。
“今天镇上的李记，新出炉的桂花糕。”
他把纸包放在桌上，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确切地说，是落在了她藏在身后的手上。
苏晚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脸上，努力挤出一个自然的笑容。
“相公，你回来啦。饿不饿，我这就去做饭。”
她说着，就要往厨房溜。
“你手里拿的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无法挣脱的命令。
苏晚晚的脚步，钉在原地。
她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
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没…没什么…就是一块…破布…”
“拿出来。”
叶孤城的语气，依旧平淡。
苏晚晚知道，躲不过去了。
她磨磨蹭蹭地，把那件“杰作”，从身后拿了出来，像个考试考砸了，等着挨训的小学生。
房间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
苏晚晚低着头，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她用脚指头想，都能想到，他此刻，会是怎样一副嫌弃又鄙夷的神情。
甚至，他可能会再一次怀疑，她是不是脑子有什么毛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他迟迟没有开口。
这种沉默，比任何责骂，都让苏晚晚感到煎熬。
她终于忍不住，偷偷抬起眼，飞快地瞥了他一眼。
叶孤城就站在那里。
夕阳的光，落在他清俊的侧脸上，勾勒出完美的轮廓。
他的目光，就落在那件奇形怪状的衣服上。
那双幽深的眸子里，没有她预想中的嫌弃，也没有鄙夷。
而是一种…一种她完全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探究，有疑惑，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兴味。
他伸出手。
苏晚晚下意识地一缩。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
然后，不容置喙地，从她手里，拿走了那件衣服。
他拎着衣服的领子，把它展开。
仔仔细细地，打量着。
从那歪歪扭扭的针脚，到那别扭的V字领，再到那个巨大又突兀的口袋。
苏晚晚感觉自己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手心里，全是冷汗。
“你做的？”
许久，他终于开口。
声音，听不出喜怒。
“…嗯。”苏晚晚蚊子似的应了一声，“我…我看相公你的衣服都旧了…就想着…给你做件新的…”
她越说，声音越小。
“针法，很奇特。”
他评价道。
苏晚晚的脸，瞬间涨红。
这不是在夸她。
这是在嘲讽她！
“我…我手笨…”她低下头，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委屈的哭腔。
演。
接着演。
她现在，只能靠演技自救了。
叶孤城没有再说话。
他拎着那件丑得别具一格的衣服，看了很久。
就在苏晚晚以为，他会把这件衣服，扔进灶膛里烧掉的时候。
他却做了一个，让她目瞪口呆的动作。
他竟然…
当着她的面，脱下了自己身上那件纤尘不染的长衫，然后，慢条斯理地，将她做的那件“百衲衣”，穿在了身上。
苏晚晚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那衣服，或许是她裁剪的时候没算好尺寸，穿在他身上，有些短，也有些紧。
紧紧地绷着他清瘦却有料的身体轮廓。
那奇怪的V字领，露出了他一小片白皙的锁骨。
那个巨大的口袋，正好垂在他的腰侧。
配上他那张清冷禁欲的脸。
整个画风，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和滑稽。
可他本人，却似乎毫无所觉。
他甚至还动了动胳膊，感受了一下。
“…怎么样？”苏晚晚结结巴巴地问。
“口袋很方便。”
他伸手，插进了那个大口袋里，语气，竟然有几分认真。
苏晚晚：“…”
她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一切了。
这个男人的脑回路，果然不是正常人能理解的。
就在这时，她脑海里，那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
【任务完成。宿主成功为夫君缝补外衣，贤良淑德值小幅提升。】
【奖励发放：随身空间升级至十立方米。请宿主查收。】
一道白光，在她脑海里闪过。
苏晚晚感觉自己整个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松。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原本逼仄的意识空间，瞬间变得开阔起来。
像从一间储藏室，搬进了一个大开间。
成功了！
她真的，靠着这件丑衣服，蒙混过关了！
一股巨大的喜悦，瞬间淹没了她。
她抬起头，看向叶孤城，眼睛亮得惊人。
那笑容，是发自内心的，灿烂无比。
叶孤城正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新衣服，察觉到她的目光，也抬起眼。
四目相对。
他的眸子里，倒映着她毫无防备的，欣喜若狂的笑脸。
那笑容，像一束阳光，瞬间穿透了他眼底所有的幽深和复杂。
他微微愣了一下。
然后，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淡，却又真实无比的弧度。
“很好看。”
他说。
“我很喜欢。”
窗外，暮色四合。
屋子里，昏黄的光线，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而他们谁都没有发现。
就在叶孤城穿上那件衣服的瞬间，他腰间，那个巨大口袋的内侧，一根歪歪扭扭的，没有收干净的线头，正对着他腰间的软肉。
像一条潜伏的毒蛇，吐着信子。
等待着，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给他最致命的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