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山的中军大帐里,摆着一只焖得通红的野猪头,浓烈的酒味混着肉香,让整个帐篷都充斥着一股让人头晕的气息。
二十几个土司首领盘腿坐在兽皮铺就的地上,每个人身上都挂着兽骨和铜环,脸上刺着各自部族的图腾。
“盟主,有消息了!”
一名满身泥污的哨兵掀开帐帘,单膝跪在地上,气喘吁吁。
孟山正在撕扯野猪的后腿,肉汁顺着他络腮胡子滴落。
他头也不抬,随口问道:“唐军退了?”
“没,没退……”哨兵的声音有些迟疑,“他们在,在怒蛟江边搭东西。”
这话一出,帐内顿时响起一阵笑声。
黑水部的副首领巴图,一脚踢翻了面前的酒碗,肚子都笑得一抽一抽的。
“搭东西?搭什么东西?搭棺材吗?”
他说着,用手肘撞了撞旁边的人,“你们听见没有,汉人在怒蛟江边搭东西!”
坐在右侧的赤甲部首领多尔干,脸上刺青更加扭曲,他拍着大腿笑道:
“我猜啊,他们是在搭高台,准备拜山神,求我们放他们一条生路!”
又有人大声嚷嚷:“那可不成,血债要用血还,当年他们杀我多少族人,这笔账,我记着呢!”
孟山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猪腿,他站起身,身高足有九尺,腰间系着一条黑豹的兽皮。
“具体说说,他们搭的是什么?”
哨兵咽了口唾沫:“回盟主,是一些木头架子,横七竖八的,不知道要干嘛。”
“木头架子?”
孟山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那些汉人的脑袋,是不是被门板夹过?”
他走到帐篷中央,用脚尖挑起一块木炭,狠狠踩碎。
“怒蛟江的水流有多急,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别说木头架子,就是石头,都能被冲走。”
帐内众人齐声附和,有人甚至站起来模仿唐军搭木头的样子,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依我看,他们这是怕了,不敢过江,只能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拖延时间。”
黑蛇部的首领卓玛,啃着一块骨头,含糊不清地说道。
“没错,我看他们过不了几天,粮食吃光了,自己就会乱成一团。”
多尔干接过话头,“到时候,我们只需要守在这里,看他们自相残杀就行了。”
孟山重新坐回主位,他身边趴着一头巨大的黑狼,毛色发亮,眼睛泛着幽光。
他伸手抚摸着黑狼的脑袋,语气里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轻蔑。
“传令下去,各部落不要轻举妄动。”
“让儿郎们养精蓄锐,该吃吃,该喝喝。”
“等他们的粮草耗尽,就是我们收割人头的时候。”
帐内再次响起一片附和的呼声,所有人都举起了手里的酒碗。
……
次日清晨。
对岸的山坡上,十几个土司哨兵懒洋洋地坐在石头上,嘴里嚼着干粮,眼睛盯着江对岸的唐军营地。
唐军的工兵营还在忙碌,一件件木料被搬到江边,十几个士兵围着一根木柱,用绳索固定。
“你们说,这些汉人到底在搞什么鬼?”
一个年轻的哨兵好奇地问道。
“管他呢,反正看起来挺好笑的。”
旁边一个满脸胡茬的老兵嗤笑一声,“昨天他们搭了半天,结果一阵风吹过来,木头全散了,哈哈哈!”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他们甚至开始打赌,赌唐军的木头架子能撑几天。
有人说三天,有人说五天,还有人说一天都撑不住。
到了第二天,哨兵们惊讶地发现,江面上居然真的立起了几个木筒。
“那是什么?木桶?”
“谁知道呢,可能是用来装水的?”
“哈哈哈,难道他们是想把怒蛟江的水舀干?”
嘲笑声一阵接着一阵,他们甚至派人回去汇报这个“笑话”。
而在唐军营地里,气氛完全不同。
将士们神色专注,没有一个人说笑。
工兵营的士兵按照图纸,一丝不苟地组装着每一个部件。
负责监工的郭开山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卷羊皮图纸,眼睛紧紧盯着每一个细节。
“三号桥墩,往东偏移两尺!”
“六号横梁,榫卯没对齐,重新来!”
他的声音洪亮,每一句命令都清晰有力。
而在不远处,叶轻凰扛着虎头戟,正百无聊赖地在营地里转悠。
她看着工兵们忙碌的身影,又看了看对岸那些嬉笑的土司哨兵,心里憋着一股火。
“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她小声嘀咕了一句,转身朝斥候营的方向走去。
王玄策正坐在营帐里,面前摊着一张舆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各种线路。
“你就不能出来活动活动?”
叶轻凰掀开帐帘,直接走了进去。
王玄策抬起头,看着她:“郡主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
叶轻凰将虎头戟往地上一杵,坐在他对面的木箱上。
“对岸那些家伙的眼神,看得我手痒。”
她说着,握紧了拳头,“我就想过去,把他们的脑袋都敲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豆腐渣。”
王玄策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叶轻凰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撇了撇嘴:“你看什么?”
“郡主第一次上战场?”
王玄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舆图。
叶轻凰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恼火:“什么第一次,我在天竺的时候……”
王玄策打断了她,“也是,郡主上次在天竺......。”
他说得很平静,但叶轻凰却听出了一丝不同的意味。
她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话。
“郡主,战场上,有时候等待比冲锋更需要耐心。”
王玄策的手指,在舆图上某个位置点了点。
“对岸那些人笑得越开心,等会儿,摔得就越狠。”
叶轻凰看着他,第一次觉得,这个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哥哥”,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
第三日清晨。
整个怒蛟江笼罩在一片浓雾之中。
对岸的土司哨兵们还在睡梦中,营地里只有稀疏的几堆篝火。
一个哨兵揉着眼睛爬起来,打着哈欠朝江面看去。
下一秒,他的哈欠卡在了喉咙里。
浓雾之中,一座巨大的桥影,横跨在江面上。
桥面笔直,栏杆整齐,甚至连桥头的石柱,都清晰可见。
“这,这……”
他张大了嘴巴,声音发颤。
“快,快去叫人!”
另一名哨兵也看到了那座桥,他扔下手里的干粮,转身就往营地里跑。
很快,几十个土司士兵都被惊醒,他们站在山坡上,呆呆地看着江面。
那座桥,正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紧接着,一阵沉闷的脚步声,从雾中传来。
“咚,咚,咚……”
每一声,都像是踩在他们的心口上。
雾气渐渐散开。
桥面上,一队队身披重甲的唐军步兵,正排成整齐的方阵,缓缓朝这边走来。
盾牌反射着晨光,长枪如林,刀戟森然。
领头的将旗上,绣着一个大大的“唐”字。
那一刻,所有土司哨兵的脸上,笑容彻底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