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把父亲那本《律师法》合上,放在桌角。台灯还亮着,红笔搁在翻开的页边,纸上的“忍”字被划破,像一道结痂的伤口。他没再看那页书,起身拉开抽屉,取出U盘插进电脑,确认加密文件夹无异常后拔下,锁进铁盒。
天刚亮,手机震动起来。李薇发来一条链接,标题是《青年律师为成名不惜炒作:十年旧案如何影响当下?》。他点开,文章署名“法治观察”,措辞冷静,却句句指向他“利用旧案制造舆论压力”“以正义之名行个人曝光之实”。文末附了一句采访摘录:“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资深律师表示,执业者应专注当下案件,而非沉溺于无法验证的历史叙事。”
他放下手机,打开浏览器,搜索自己的名字。三家电台公众号、两家地方都市报,全在头版转发了类似文章。发布时间集中在凌晨四点到六点之间,标题统一,数据引用一致——“据公开资料显示,林远执业以来代理案件胜诉率不足40%”。他查遍所有公开文书库,从未有过这一统计。
微信群弹出一条消息。周正言转发了一篇题为《律师执业边界》的评论,未加任何文字。群里沉默得像被抽了空气。林远盯着那条转发看了两秒,退出群聊界面。
他打开录音软件,重听父亲昨晚的电话。背景安静,语气真实,那句“别再查了”不是被迫传话,而是发自内心的恐惧。他知道,这不是退缩的信号,而是预警——对方已经开始行动。
手机又震了一下。陌生号码发来短信:“你爸当年退了,你也要害全家?”他没删,截图保存,标记时间。这类信息陆续来了七条,号码归属地分散在不同城市,但格式统一,像是群发脚本。
他打开Excel,新建表格。第一列填上媒体名称,第二列是发布时间,第三列摘录核心指控。四篇文章都提到“知情人士透露”,但无一提供信源。他注意到,“法治观察”这篇最早发布,其余三家在半小时内跟进,转载时连错别字都一模一样。
他点进“法治观察”公众号主页,翻看历史推文。最近两个月共发布23篇,其中18篇涉及司法话题,多为批评“激进维权”“舆论干预司法”。他导出全部文章,用文本比对工具分析语言习惯,发现多篇文章使用相同句式结构和术语组合,像是同一团队操刀。
李薇的电话打了进来。
“那个号查到了。”她声音压低,“打赏账户实名认证是‘恒信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注册地在城南工业园,法人代表叫郑立峰。”
林远记下名字。
“我顺了资金流。”李薇继续说,“过去一年,这家公司收了三笔来自恒正所的款项,总额82万,项目名称是‘品牌合规宣传服务’。发票备注里写着‘舆情引导支持’。”
林远停顿两秒:“郑立峰是谁?”
“查了工商资料,郑世坤妻弟。”
他合上笔记本,靠在椅背上。这不是偶然的舆论反弹,而是有组织的反制。他们不否认录音真实性,而是转移焦点——把问题从“郑世坤是否说过那些话”,变成“林远是否在滥用舆论”。
他重新打开电脑,把“恒信文化”的企业信息打印出来,贴在墙上时间线旁边。红线从“媒体发文”连向“法治观察”,再指向“恒信文化”,最后接到“郑世坤”名字上。他在末端画了个问号。
老陈的微信头像跳了一下。他点开,对方转发了那篇《青年律师博眼球》的文章,配文只有六个字:“林律师,你还好吗?”
林远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他知道老陈不识字多,能打出这句,是特意让人帮忙。他想解释,又怕牵连对方。最终回了三个字:“我在查。”
手机震动,李薇发来新消息:“他们开始清数据了。‘法治观察’刚删了评论区前三页,现在全是‘支持理性发声’‘反对情绪煽动’的留言。Ip分布异常集中,应该是水军。”
林远打开网页,果然,评论区整齐划一。有人写道:“律师不该当网红。”有人跟评:“旧案再翻也改变不了事实。”语气看似中立,实则预设了“林远在虚构事实”的前提。
他截下所有异常评论,保存Ip段,标记时间。然后翻出自己过去半年的公开案件记录,逐条整理胜诉情况。实际数字是67%,远高于文中所称的“不足40%”。他把真实数据做成表格,另存为pdF,命名为“执业数据说明”,加密后放入文件夹。
周正言的办公室门关着,窗帘拉了一半。林远路过时,看见他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份打印稿,眉头没松开。他没敲门,径直走回工位。
李薇又打来电话:“所里有人在传,说你再惹事,律协那边会有意见。还有人说,周主任可能要劝退你。”
林远“嗯”了一声。
“你打算怎么办?”
“先活着。”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
“我知道你在查。”她说,“但别一个人扛。需要什么,随时说。”
他挂了电话,打开抽屉,取出父亲的笔记本。翻到空白页,写下三行:
1. 攻击目的:污名化而非驳斥事实
2. 操作路径:控制信源 → 统一话术 → 制造共识假象
3. 核心目标:切断公众信任,孤立行动者
他合上本子,走到墙前,在“舆论操控”支线末端加了一行小字:“他们不怕我有证据,怕我相信的人信我。”
手机震动。老陈回了消息:“查归查,饭要吃,觉要睡。”
林远看着这句话,手指在屏幕上停了几秒,没再回复。
他重新打开电脑,进入内网系统,调出近期所有委托案件的进度表。两起劳动纠纷即将开庭,一起合同纠纷在等证据交换。他一条条核对时间节点,确认没有遗漏。然后打开邮箱,给三位客户分别发送了会议提醒。
下午三点,他收到法院通知,一起案件的对方代理律师申请延期,理由是“关键证人突发疾病”。他盯着邮件看了两秒,退回工位,把这件事记在时间线旁。
李薇发来最后一条消息:“恒信文化的注册地址是个空壳办公室,物业说半年没见人来过。但上周三,有人用现金交了全年租金,监控拍到一个穿黑夹克的男人,脸被帽子遮住。”
林远把这条信息复制到文档里,放在“资金链溯源”部分。然后关掉所有窗口,打开一个隐藏文件夹,将整理好的两页纸存入,命名为《关于“法治观察”与恒正所关联性说明》。
他没发给任何人。
墙上的红线已经连成一片。从“录音曝光”到“父亲警告”,再到“媒体反扑”,每一步都被标记、验证、归档。他知道,现在还不能动。他们想让他跳出来反驳,想让他情绪失控,想让他公开对峙。
他不能。
他站起身,把父亲的《律师法》放回书架。书脊已经歪了,页脚卷起,像一件穿旧的工装。他没再看那道被划破的“忍”字。
窗外,天色渐暗。楼下路灯亮起,一辆电动车在路口停下,骑手抬头看了眼红灯,又低头刷手机。屏幕光映在脸上,照出一行弹窗新闻标题。
林远转身坐下,打开空白文档,输入一行字:“证据不在热搜里,在没人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