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把快递单存根放回抽屉，手指在桌沿停了一瞬。窗外的光比刚才暗了些，楼下的车流声低了下去。他起身关掉办公室顶灯，只留一盏台灯亮着，屏幕上的时间显示晚上八点四十三分。
手机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周正言。林远接通，没开口。
“市局的人事有变动。”周正言的声音压得很低，“主管城南的副局长今天下午签了调任令，去省里挂职，手续走得很急。新来的那位，姓秦，刚到任，没进主楼，直接去了旧办公楼三楼的临时办公室。”
林远坐回椅子，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有没有背景？”
“查了点旧档案。这人五十八岁，之前在省厅纪检组待过三年，经手过两起干部审查，作风硬，不打招呼就突击查卷宗。去年调到地方，也是从冷门岗位突然接了积案复查的任务。”
林远没说话，脑子里过了一遍近三年市局的案件归档流程。这种人不会无缘无故被派过来。
“他有没有接触过城南纵火案的材料？”
“不知道。但有一点——他到任后第一件事，是让秘书调阅了案卷保管记录，还问了当年有没有原始卷宗留存。”
林远眼神微动。这问题不对路子。正常新官上任，先看结案报告，不会直接追原始卷宗。
“他约你见面。”周正言说，“明天上午十点，旧办公楼三楼，不公开行程，也不让记者跟。”
林远沉默几秒，“我带什么？”
“他说只谈程序，不看证据。但……你最好别带原件。”
电话挂断后，林远打开电脑，调出市局近三年人事任免的公开文件。原副局长的调令上写着“因工作需要”，可对方今年才五十二，离退还有八年，且最近半年没有述职记录，连季度总结都没签过字。这种级别的干部调动，按惯例要有公示和交接，可这次连内部通报都没发。
他转头翻出李薇之前整理的技术还原说明，抽出一份副本，撕掉封皮，只保留核心内容的摘要页。又打印了一份精简版证据目录，没编号，没盖章，纸张也是普通的A4纸。
第二天上午九点五十分，林远走进市局旧办公楼。走廊灯光昏黄，墙皮有些发潮，和主楼的光亮整洁截然不同。三楼尽头的办公室门开着，里面摆着一张旧办公桌，一把铁架椅，墙角堆着几个未拆封的档案箱。
秦副局长坐在桌后，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警服衬衫，袖口扣得严实。他抬头看了林远一眼，示意他坐下。
“材料我看了。”他开口，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你提交的声纹鉴定、监控还原，程序上有没有第三方见证？”
“有。”林远答，“技术团队负责人签字，附了操作日志和算法说明。”
秦副局长点头，没再追问。他从桌上拿起一本翻旧的《刑法》，封面磨损，边角卷起。他随手翻开，林远瞥见扉页上五个手写字：法，不可欺。笔画有力，墨迹沉实，不是摆样子的。
“陈浩案当年有没有原始卷宗？”林远忽然问。
秦副局长合上书，放在桌角。他盯着林远看了两秒，才说：“我知道。”
林远没接话。这句话本身就有分量。
“你这次来，是想让我督办？”秦副局长问。
“我想知道，这案子还能不能查。”
“程序上，只要材料合规，就可以启动复查。”他顿了顿，“我已经让档案科做卷宗调阅备案。”
林远眼角微动。这份通知他昨天就让李薇查过，确实存在，编号为“内档备字2025-041”，签发时间是今天早上九点十七分。
他起身告辞，没多说一句。
回到律所已是中午。李薇在技术室等他，屏幕上正播放一段监控录像。时间戳显示昨晚九点十七分，地点是市局旧办公楼后门。一个穿深灰西装的男人刷卡进入，保安在门口停留片刻，随后放行。
“这是郑世坤的助理。”李薇说，“他在里面待了二十八分钟，出来的时候两手空空。”
林远盯着画面。助理走路时肩膀绷着，右手一直插在西装内袋，出来时却空着。他没拿包，也没提文件袋。
“调一下他进出时段的办公室灯光记录。”林远说。
几分钟后，数据出来。秦副局长办公室的照明系统显示，昨晚九点到十点之间，灯一直关着。整层楼只有档案室亮过一次，持续六分钟，时间在九点二十三分。
“他没见到人。”林远说。
李薇点头，“保安记录里也没登记会客。他是私自进来的。”
林远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如果郑世坤的助理想打通关系，不会选这种时间，也不会不预约。唯一的解释是——他察觉了风向变化，急着来探路，甚至可能想私下接触新副局长。
可对方连门都没进。
这说明，旧关系网已经失效。
下午三点，林远坐在办公室翻看手机。他把秦副局长桌上那本《刑法》的扉页拍了下来，照片里“法，不可欺”五个字清晰可见。他放大笔画，墨迹边缘有轻微晕染，像是用普通钢笔写的，不是签字笔。
他正要锁屏，手机突然震动。一条加密消息弹出，来自匿名邮箱，只有一行字：
“档案室b区第三排，铁柜底层，有你找的东西。”
林远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这个邮箱他只用过一次，是半年前设的备用通道，连李薇都不知道。
他没回，也没删。把手机倒扣在桌上，起身走到档案柜前，拉开最底层的抽屉。里面是备份的证据光盘，还有一本陈浩的日记复印件。他把光盘拿出来，手指在标签上停了一下。
外面天色渐沉，办公室的灯自动亮起。他坐回位置，打开电脑，重新调出市局人事记录。这一次，他重点查了秦副局长调任前的最后一条工作日志。
日期是三天前，内容只有一句：“接省厅指令，赴市局履职，主抓积案清查。”
指令编号清晰可查。
林远合上电脑，拿起手机，再次点开那张《刑法》扉页的照片。他的拇指在“欺”字上轻轻划过，屏幕的光映在脸上，安静而专注。
楼下传来电梯开门的声音，接着是脚步，停在走廊中段。
办公室的门没关严，一道影子从门缝里斜切进来，落在地毯边缘。
林远没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