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狗东西,吓老子一跳!”黥刑男大骂,再次打量一番杨凡后,又打趣道:“这小哥生得倒周正,凭这模样……”
他故意顿了顿,眼神再在被捆的杨凡脸上溜了一圈,“卖给那些好龙阳的主儿,准能换不少银子!”
他如此一说,众贼哄堂大笑,杨凡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但他脸上依旧面色如常,朗声道:“我会读书写字!杀了我你们会后悔的!”
黥刑男皱起眉头,刀又压进了半分,恶狠狠地问:“读书写字?能当饭吃?还是能挡刀子?老子杀过的酸丁没有十个也有五六个,多你一个不多!”
“能!”
杨凡眼神目光如炬,甚至带着一丝被逼到绝境的亢奋。
“你们抢来的地契、银票、文书,可认得上面的字?可曾识得其中玄机?可能辨真伪?”
他喘了口气,见流匪们的表情有了些细微变化,又趁热打铁道:“官府的告示,可能看懂?要送勒索信,要写赎金条子,谁来写?”
察觉到肩上刀锋的重量,杨凡知道这是唯一的生机,又道:“再说了,要是哪位弟兄头疼脑热要抓药,咱拿着药方子去,也能辨出那药铺掌柜的是不是诓咱,哪味药少了,哪味药换了次等的,咱都能瞧得明白!”
杨凡的声音在屋里回荡,他死死盯着关中大汉,试图从对方眼中找到一丝动摇。
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一伙五个贼里边,还得是这关中大汉是拿主意。
黥刑男回头望去,瞧见其他四贼神态各异,其中关中大汉皱着眉头,显然是还在思考。
小关中人则犹豫道:“瞧这小哥模样周正……倒像几分书生。”
那十几岁的小马脸率先跳了出来:“不对!乞丐堆里能蹦出个秀才?比母猪上树还稀奇!你们不会就凭他几句话就信了他的鬼话吧?!”
随后他又指着杨凡呵斥道:“你这厮!说自己能识字便是能识吗?万一诓骗我等怎么办?况且你一个乞丐,怎可能识字还会写?”
危急时刻杨凡脑子急转,如今也只能现编,他面上顿时浮起苦笑道:“在下本是学廪生,因拒做假账被贪吏构陷,双亲投井,家财充公,才落得这般田地。”
小马脸少年闻言仍大声嚷嚷着不信。
关中大汉此时抬手止住躁动的匪众,示意小马脸去拖癞子。
杨凡鼻尖传来一股骚味,是癞子见流贼抓自己,吓得失禁了,两条腿顿时软得像面条,筛糠似的抖,嘴里一个劲“爷”“饶命”地乱叫。
小马脸听得吵闹,抓起对方就给了他两个大耳朵片子,随后攥着癞子衣领。
“认识他?”
小马脸用下巴指了指杨凡,黥刑男刀尖又往杨凡脖子里送了送,印出一条细长血印。
“这乞丐说他会读书写字,你跟他一路走,他到底会不会?你要是说瞎话,老子就砍断你舌头!”
癞子瞳孔骤缩,浑浊的双眼在杨凡与刀锋间疯狂转动。
“不……不会!”
癞子突然尖声喊了起来,声音又细又哑,他指着杨凡大声吼叫:“他、他根本不会!爷,他骗你们的!”
杨凡浑身一震,黥刑男回过头,眼神阴冷。
“他胡说!我大哥会!”石头在地上挣扎着帮杨凡圆话,却被流匪狠狠按住脑袋。
“闭嘴!”按住石头的大马脸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石头闷哼一声,却还在含糊地喊“会……”
癞子却像没听见石头的话,只顾着往黥刑男跟前凑,被其踹了一脚才不敢动,只能跪在地上磕头。
“爷,小的与他相识几个月,从没见他写过一个字!有次!有次路过驿站,墙上贴着告示,他还问别人上面画的啥,他要是识字,能问别人?”
他越说越顺,连声音都稳了些:“他就是个骗子!知道你们怕官府的文书,故意编瞎话想活命!爷,这种人最是滑头,留着准是祸害,不如……不如一刀宰了干净!”
话音落下,五贼目光投向杨凡,脸色越来越阴沉,其中黥刑男脸上肌肉跳动,脖子上刀又近一分。
杨凡面色如常,他昂首道:“这癞子胡言乱语,就是拿诸位好汉寻开心!若诸位不信,不妨取文书来试。在下若有半句虚言,甘愿受剐!”
见杨凡说得如此自信,群贼脸上又松动了些许,一时间也惊疑不定。
那小关中人忽然一拍脑门,在自己身上摸索一阵,随后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告示纸道:“若要证明你说的是真,就把这上边的字念予我们听!”
杨凡接过来,这泛黄的纸页上画像已被汗渍洇染,下边还有些身体特征的描述。
循从右到左的顺序,他念道:“流匪刘佑弟、刘再弟、刘碎娃、庄原、庄翼……”
“可以了!”
大马脸冷着脸打住了杨凡继续读下去的动作。
“真识字!看来还真是个书生……”
此言一出,癞子如遭雷劈,他跌倒在地,口中摇头不断嚷嚷着:“不可能!他明明不会!上次看告示他都不会!”
小马脸暴怒,他扭头看向癞子:“你这不怕死的叫花子,死到临头还满口瞎话!真拿我们几个寻开心不成!?”
察觉到小马脸朝自己步步紧逼,癞子肝胆欲裂。
“各位好汉……英雄……饶了我……”
他的声音抖得像风中残烛,气都喘不匀:“我老家……老家还有老娘和娃等着我,我这条贱命不值钱……放我走……我马上滚,滚得远远的……”
他越说越急,逐渐语无伦次:“我是乞丐……报官也没人信……我连衙门的门都摸不着……求求你们……高抬贵手……”
“聒噪!!!”
话音未落,后颈的头发被小马脸猛地薅住。
癞子“嗷”地痛呼一声,脑袋被硬生生拽得仰起来,脖颈拉成一道紧绷的弧线。
小马脸瞧见癞子脸上又是眼泪又是鼻涕,顿时露出鄙夷嫌弃的表情,随即毫不犹豫一刀便捅进癞子心窝。
癞子“啊”的惨叫一声,身体犹如虾仁般弓起,随之在地上扭动挣扎。其伤口好似破堤的洪水,不一会儿,便染红了他半个身体。惨白的脸也跟着没了气息。
见癞子死透了,小马脸才“嗤”地一声拔出刀。随手在癞子的破袄上蹭了蹭刀刃。
见杀了癞子,其余四贼扭头看向那关中大汉,关中大汉却还在上下打量杨凡。
杨凡望着癞子逐渐冷硬的尸体,喉结滚动,将涌到嘴边的呕吐感压了下去。
他没有停顿,马上转向那关中大汉,昂首道:“各位好汉!咱是真心想入伙!往后兄弟们要写个什、读个什,有咱在,总不至于两眼一抹黑,被人糊弄!”
杨凡这话裹着几分机灵,既表了归顺的心意,又把“识字”这唯一的筹码亮得明明白白,字字都往“留着有用”上靠。
那十四五岁的关中少年听了这话,也点头赞同:“哥,咱也需要个先生了,留下他吧。我听说那宋江都有个叫做智多星的先生呢!”
其余几个路匪确认杨凡真是书生后,看他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敬意。
这年头,除了稳定的江南地区识字率高些,北方遍地都是战乱流民,识字率怕是连百分之五都没。
更别提他们这些路匪认识的百人里边,能有一个认字都算不错。
关中大汉略微思索后,便点头同意了,
小关中人见状,顺手将杨凡的绳子割断。随后就扭头朝被按在地上的石头。
“那这个小孩儿,怎么说?”
“杀了杀了。”
“小孩没用……”
众人七嘴八舌,几下便有了结论。
石头此刻知道杨凡没了危险,但他有些木讷憨笨,此时此刻,也不求饶也不磕头。
还直直地盯着压制自己的大马脸看,看得这大马脸起一身鸡皮疙瘩。
大马脸生气直骂道:“你这小孩看我做甚?”
“你杀了我,我会记住你……”石头冷冷地说。
“嘿!你这小孩,老子……”大马脸抬手就要杀他。
杨凡急忙扑过去制止道:“好汉手下留情!这是我的弟,也是家破人亡,受了刺激。平日里我要写文读字,还得他给我掌墨执灯。
况且刚才你们也看见了,他胆子大力气也大,跑得也特别快,以后送信啥的,有用得着的地方。”
大马脸听他说完,愣愣地回头望了关中大汉一眼,见对方又点头,他也就收回了手。
几个人注视着杨凡手忙脚乱地给石头松了绑。
眨眼间杨凡和石头两人获救,跪着的只剩下最后的毛哥。
黥刑男放下杨凡,缓步便要去杀毛哥。
此时的毛哥,早已没了被其他乞丐伺候恭维时的高傲,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面目鼻尖尽是水沥沥的汗珠。
他不知道为什么大字不识一个的杨凡忽然能识字,还凭这个活了下来。
但他却没有其他法子和技能,只能死攥着最后一丝镇定,好让自己别像癞子那般不堪。
“各位爷!咱瞧着各位爷手面硬气,是真刀真枪的汉子,打心眼儿里佩服!咱知道咱入不得台面,不值当各位爷费心。
可若各位爷不嫌弃,赏条活路……往后水里火里,跑腿打杂、铺床叠被,哪怕是给各位爷焐脚捏肩,咱都认!”
他说得又快又急,却字字清楚。话落,又重重磕了个头,额头撞在地上的血渍里,却没敢再抬起。
毛哥一番话下来,五个流匪先是面面相觑,短暂沉默后,尽皆哈哈大笑。
听见五贼笑声,毛哥浑身忍不住微微发抖,但又不敢随意从地上起身,依旧保持着额头触地的姿势,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关中大汉还在犹豫,那个小马脸却扭头过来朝杨凡努努嘴:“嘿!书生,你们可是一伙的?你说说,这人说得倒是好听,可能信?”
他话音落下,其他四贼也都扭头看向杨凡,想要听听他的意见。
就连跪在地上的毛哥也是身体一抖,偷偷看向杨凡,目光满是哀求。
原主的记忆涌入,杨凡想起这毛哥是他们这伙人的乞丐头子,他能做乞丐头子,也是因为在县城认识许多青皮地痞,其为人嘴上功夫了得,但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
但话说回来,作为长在红旗下的后世人,杨凡是肯定是不想待在这贼窝的。
若是要跑,除了石头,能多个同伙,自然是最好。
想清楚利弊,杨凡开口劝说道:“这人是颇有些气魄,以往街头厮斗多能以一打三,的确有些力气,不像刚杀那几人那般瘦弱胆小。”
听了杨凡的话,众人点头,齐齐扭头望向关中大汉。
那关中大汉还未点头,不怎么说话的大马脸也出言赞同:“我看行,那许师爷说的那个大生意,咱也不知对方到底有多少家仆护卫,能多个人,胜算始终要大些。”
关中大汉闻言思索片刻后,还是点了头。
大马脸见了,回头拿刀割开了毛哥的绳子。
毛哥一被松绑,知道自己捡回一条命,顿时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般,四肢无力、浑身瘫软。
与此同时,他的目光与杨凡不可避免地撞在一起,脸上除了感激之外,还有奇怪。
他总觉得杨凡今天不太一样,以前的杨凡就是个闷葫芦,三棒子打不出来一个屁,今日却忽然开了窍,能识字不说,整个人性格谈吐都不一样了。
这时那关中大汉向前了一步,对着劫后余生的三人道:“今日你们三位既然经过我点头,入了伙,那便要与我等兄弟齐心,共图富贵快活,休要想趁我等不注意!逃了去!”
杨凡和毛哥两人连忙拍着胸脯大声说着不会,一个劲地表着忠心。
实际心里头可都不是这么想的,至少杨凡不是。
关中大汉点点头,又将小刀掏了出来道:“一心跟着我等便是好,我等发了财,自然也少不了你们吃喝玩乐嫖。
但我有一话说在前头,万一被我发现你们有对不起大家伙的地方,我就用这刀,一刀一刀地慢慢割你们的肉,让你们生不如死!”
此时外边已经出了朝阳,冰冷的尖刀在阳光下泛着又黑又亮的光泽。
三人打了个寒颤,连连摇头说着绝无可能。
关中大汉朝那黥刑男递了个眼色。
黥刑男走了过来,对着三人道:“话是这么说,但你们三个要想入伙,还得给些凭据,在咱这里,这东西叫投名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