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凡立刻与其周围将领单膝跪地听旨。
旨意很简单,崇祯皇帝圣心大悦,对杨凡及其部众褒奖有加,并命他即刻卸下军务,随天使入广宁门见驾,皇帝要亲自召见嘉奖。
若是寻常武将,得此殊荣,恐怕早已感激涕零,迫不及待地想要面圣领赏。但杨凡听完旨意,眉头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
他对着天使先道:“臣,叩谢陛下天恩!陛下隆恩,臣与麾下将士感激涕零。”
随后他话锋一转,指向周围依旧一片混乱的战场,以及远处的清军溃兵旗帜,沉声道:“然,天使也亲眼所见,建奴虽败,其主力未灭,溃兵四散,仍为京畿大患!臣身为边将,守土御侮乃本职所在。此刻敌军仍在眼前,京畿之地仍未靖平,臣若此时弃大军于不顾,只为面圣邀功,岂有颜面面对君父?又何以面对麾下浴血奋战的将士?恳请天使回禀陛下,待臣扫清京畿残敌,确保京师万全之后,必当负荆入京,向陛下请罪!”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既表达了对圣上的绝对忠诚和感激,又将国事置于个人荣辱之前,一时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那天使张了张嘴,看着杨凡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以及周围那些浑身浴血、眼神锐利的将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得讪讪道:“杨将军忠勇可嘉,可皇命难违……”
杨凡急忙道:“臣已写好奏本,其中自然由末将与圣上释说,还望天使呈交……”
说着石望将杨凡提前写好的折子递上去,随着折子下边还有一袋金银,天使眉头一挑,本以为对方一介武夫怕是不懂这些,瞧见对方礼数确实重得很,哪怕分润些给身后京营将领,他也能剩下许多。
瞧见太监不动声色的收下银子,杨凡继续说道:“此番小胜,赖陛下洪福,将士用命,侥幸俘获些许虏兵器械。臣已命人清点,其中颇有虏酋仪仗、精良甲胄若干。臣不敢专美,请麾下将领随天使先行带回,献于陛下御前,稍慰圣心,亦使京师百姓知我王师锐气!其余首级、缴获,一并呈予御前勘验!”
杨凡主动将最显眼、最能证明战功的俘虏和缴获,尤其是代表扬古利身份的仪仗,立刻送进京师,既表达了对皇帝的尊崇,更潜藏着一层深意。
那就是杨凡清楚京畿官场和京营的德性了。
若是等自己走了后再慢慢上报功劳,这些血战得来的战利品,不知道会被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人来抢功、分润甚至抹杀他们他的战绩!
唯有立刻、公开地将最有力的证据送到皇帝眼前,才能最大程度地确保这场胜利的功劳能实实在在地落在自己和麾下将士头上。
天使闻言,脸上顿时露出笑容,这可是回去讨赏的好差事,连忙应承下来。
送走天使后,杨凡转过身,看着正在打扫战场的军队。
石望瞧见太监走了,他小心翼翼的凑过来,低声问:“大哥,咱好不容易打了这么大一个胜仗,为啥不进京讨赏?”
杨凡恨铁不成钢的打了他脑袋一下,石望哎呦一声。
“讨个锤子赏!想什么呢!京畿的水深得很,这建奴主力和东路还在北直隶肆掠。咱们今日前脚进去讨了赏,后脚就让咱们去打阿济格的主力怎么办!?
人家清军主力四五万人,今个咱打一万都吃力,打个四五万怕是咱们怕是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石望捂着头,连连点头道:“那咱们现在?”
杨凡环视战场,嘴上说道:“先收拢缴获,再留一个步兵局去献俘虏和缴获,咱们马上拔营走!离开这是非之地!”
石望点头马上就要去安排中军部下令,刚迈开腿又被杨凡叫住。
杨凡补充道:“献俘的事情让秦起明去,那小子在左翼身先士卒,受了不少伤,先让他别包扎,他那伤我瞧了,看着唬人,死不了……”
石望一愣,表情怪异道:“我刚才路过千总二部,瞧见秦起明已经包扎了……”
“让他先拆了,面完圣再包回来,这是给他表现的机会。”
……
广宁门,城楼之上。
崇祯皇帝朱由检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在城墙上来回踱步,手指无意识地捻着龙袍的袖口。
他脑海中早已勾勒出无数遍那川东参将杨凡的模样,定是位燕颔虎须、威风凛凛,忠勇无双的宿将。或是位沉稳干练、目光如炬的中年帅才?
他甚至在心中反复斟酌着待会儿见面时要说的每一句话,该如何褒奖对方功绩方能显皇家恩典。
又该如何勉励其忠勇方可使其继续再创佳绩,又该如何询问战阵细节,方能显他之关切与知兵?
就在他思绪万千之际,一名京营探马匆匆奔上城楼,跪地急报:“启奏陛下!川东副总兵杨凡所部已于阵前快速集结完毕,未作停留,现已向东南开拔,尾追建奴溃军而去!”
“什么?”
崇祯猛地停下脚步,脸上的期待之色瞬间凝固,化为错愕,“走了?朕不是召他即刻见驾吗?”
一旁的文武百官们也顿时窃窃私语起来,交头接耳,面露诧异和不解。
“这杨参将……竟未奉诏?”
“莫非是恃功而骄?”
“或是军情紧急,不及面圣?”
文武官员窃窃私语,城楼上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和尴尬。
崇祯的眉头微微蹙起,心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快和疑虑。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通报,方才去传旨的太监回来了,并带着一名遍体鳞伤的军官,在城墙下候着请求面圣。
“宣!”崇祯立刻道。
当那名军官跟着太监走上城楼时,所有等待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崇祯都下意识瞳孔微缩。
只见来人其状堪称可怖,一身原本战袍已被凝固的暗红色血液和污渍浸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胸前的铁甲裂开一道狰狞的口子,边缘扭曲,显然是被巨力劈砍所致。
头盔不知所踪,披头散发,半张脸都被干涸的血污覆盖,连眉角都结着血痂,一双眼睛也是布满血丝和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