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过高塔石坛的缝隙,如刀锋刮过石面,发出低沉的呜咽。我仍立于初火残火之前,指尖尚存灰烬的余温。那卷密令已燃去大半,火舌吞没“待变”二字时,坛底暗格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闭合轻响。残片飘落,一角卡在石缝之间,墨迹在火光将熄的瞬间显露——“东井三刻”。
我未再看它一眼。
转身时,披风扫过冰冷的石阶,王冠上的初火结晶微微震颤,仿佛感应到远方某种即将断裂的平衡。我将手按在胸前徽记上,那微弱的脉动仍在,如同地底深处未平息的震颤。这一次,我不再压制,而是以意志逆向注入一丝火流,强行扭曲共鸣频率。徽记骤然发烫,皮肉传来焦灼之感,但那与威尔斯祭坛的感应链,终在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响中断裂。
极光在天际再度浮现,苍白如尸布横贯北方,却再无法侵扰我的感知。
我走下螺旋石阶,脚步沉稳。守卫欲言,我仅抬手,令符在袖中微光一闪,便无人再拦。夜已深,王庭沉寂,唯有东校场方向,火盆正被逐一点燃。
哈维尔已在校场边缘等候,盾牌立于身侧,披风垂地,纹丝不动。他未抬头,但我知他已感知我的到来。片刻后,四道身影自不同方向踏夜而至。
威尔斯走在最前,黑袍裹身,银甲在火光下泛着冷色。他步伐稳健,但在距火盆三步之处,脚步微滞。那一瞬,火苗剧烈摇晃,几乎熄灭。哈维尔不动声色,将盾面转向火源,青铜镀金的鹰首纹反射出一道稳定光柱,压住了风的躁动。火焰重新挺立,映照出四人面容。
我登台,未着全甲,仅披银白长袍,王冠在火光中熠熠生辉。四人列于台前,依次单膝触地。我未言语,只将王冠边缘轻触第一柄剑柄——那是威尔斯的佩剑。金属相碰,发出清越一响,如钟鸣破夜。
他抬头,目光与我相接。那一瞬,我看见他瞳孔深处有极细微的波动,似有光在回旋,又似某种符文在流转。但仅一息,便归于沉寂。
我收回手,四人起身,无声列队。各部将领已在校场外围整装待发,旗帜低垂,马匹静立,唯有铁甲在夜风中偶尔轻响。
“东部山路,由威尔斯部封锁。”我的声音不高,却穿透夜空,“不得放一人进出,不得擅入村落,违令者,斩。”
威尔斯抱拳,动作标准,无可挑剔。但他转身时,披风扫过火盆边缘,一星黑灰溅落泥土。那灰烬未散,竟在落地瞬间微微扭曲,凝成一个极小的环状痕迹,随即被夜风卷走。
诺顿领南部河流防线,布兰登控西谷隘口,埃德加镇守北谷旧道。命令下达,四部依次开拔。马蹄裹布,兵刃收鞘,整支军队如黑潮般无声涌出校场,融入夜色。
我立于高台,目送最后一支队伍消失在东谷入口。哈维尔悄然靠近,低声道:“暗哨已布至威尔斯部后方五里,每半日轮换,不与主军接触。”
我点头,目光仍锁在东方山脊的轮廓上。那里,威尔斯的旗帜已插上隘口,火光点点,如钉入夜幕的铁钉。
与此同时,北谷深处,一名披着腐叶色斗篷的身影正贴岩壁攀行。他双目覆着漆黑护罩,仅留两道狭缝,呼吸极轻。戈夫所授的盲战护目罩隔绝了天际极光的干扰,使他能清晰感知气流的微变与热源的方位。
他已绕过三道哨卡。第一处,叛乱者用兽骨插地布成符阵,踏错一步便会惊动悬挂于树梢的铃铛;第二处,地面铺满碎石,唯有沿着特定脚印才能无声通过;第三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腐甜气味,吸入者会陷入幻觉。他以湿布掩鼻,贴地爬行,借风向判断陷阱位置。
此刻,他伏在叛乱者主营帐篷外的岩脊上,下方篝火明灭,人影晃动。议事帐篷位于中央,帐帘半开,隐约可见墙上悬挂的地图。
他取出刻刀,在岩壁背面迅速刻下坐标:北纬三十七,东经九,海拔八百二。刻毕,吹响一声极低的口哨。片刻后,一只灰羽信鹰自云层滑下,爪中抓起一枚细石,石上刻纹与岩壁一致,随即无声腾空,隐入夜幕。
就在他准备撤离时,帐内忽有争执声传出。他伏低身体,借风向捕捉只言片语。
“……东部山路已不可靠,”一人嘶声道,“火引若逆,初火将反噬神座。”
另一人冷笑:“火本无主,谁能引,谁便是神。”
接着,是一阵沉默。随后,地图被拉近,有人用炭笔在东部区域重重画下一圈,标注四字——“火引可逆”。
潜行者瞳孔微缩,手指在护罩下轻轻摩挲刀柄。他未再听下去,缓缓后退,以腐叶裹足,沿原路撤离。行至半途,他忽觉胸前徽记微热——那是王庭配发的联络信标,仅在安全区才会激活。
他停下,抬手欲触,却见远处山脊上,威尔斯的火光忽然齐灭。
紧接着,一道孤火在隘口最高处亮起,颜色幽蓝,非初火之色。
他未再停留,转身疾行,消失于北谷迷雾之中。
校场火盆已熄,我仍立于原地。哈维尔悄然退下,盾牌拖过石地,发出沉闷一响。
风自东方来,带着山间湿冷的气息。我解下胸前徽记,置于掌心。它不再震动,却残留一丝余温,仿佛曾与某种禁忌之物同频共振。
我将它收回内袍,转身步入王庭。
石阶尽头,一缕未燃尽的纸灰自高塔飘落,打着旋,最终贴在冰冷的石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