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中,威尔斯决定作为使者踏入叛军营地。此刻,风在灰门峡口盘旋,素袍被吹得紧贴脊背。我伫立在石道中央,颈间的铁链透着丝丝凉意,那枚初火残片在胸前微微晃动,光芒黯淡似风中残烛。
前方三步,哨岗私兵横矛而立,弓弦半张,箭镞未离弦,却不再指向咽喉。
他盯着残片,喉结滚动。
我未语,只解链,将残片置于青石之上。铁环轻响,落音如钉。双手垂下,掌心朝外,一如哈维尔所授之仪。无甲,无刃,无防。
“若你们不信火,便让它自己说话。”
风忽转,掠过石面,残片微光一闪。刹那间,影自光出——高殿、王座、冠上结晶,纹路与我颈前所佩如出一辙。那影不动,不语,唯目光垂落,似自九天俯视尘泥。
哨兵颤,矛尖微斜,终垂地。
一人退后半步,另一人侧身让开石道。我拾起残片,系回颈间,光已黯一瞬。指尖拂过纹路,微滞,旋即松开。
我离开哨岗,踏入东营那片弥漫着灰烬的土地。
焦木横陈,尸骸半埋于灰。残旗倒插土中,布裂如爪痕。远处高台,一人立于断柱之上,手持双斧,肩披人皮,额绘灰烬十字。他见我来,怒吼裂空。
“神权走狗!亦敢踏此净土?”
声落,数十人自废墟中聚拢,刀斧出鞘,目光如钉。我未动,只抬手,解去头巾。额上纹身暴露于风灰之下——东山隘守战所刻,三道斜痕,血染雪夜三日方成。
“我非走狗。”我开口,声平,“我是威尔斯。曾与你们共守隘口,断粮七日,分食死马之筋。”
台下有人迟疑。一人低语:“……那夜雪崩,是他背出十七人。”
我观察着那持斧者的神态动作,他急切地想要压制我以稳固自己在军中的地位。
“今日你穿素袍,佩火信,是来劝降?”
“是来陈情。”我直视其目,“葛温许降者田,许归者生。唯首恶必诛,余者不究。”
“仁义?”他冷笑,跃下高台,双斧插地,“那是刀,裹着灰的刀!”
我未辩,只退三步,立于焦木之侧,静如石桩。此地曾为议事台,今唯余炭与骨。我知他需一击立威,若我退,其势衰;若我抗,众怒聚。唯有退,方使其暴起成势,反噬其众。
他果然转向人群,“谁欲听此妖言,即为叛逆!”
无人应。然有数人垂目,手离兵刃。
忽有一人自人群边缘趋前,褐袍裹身,面蒙黑巾。他跪地,声如枯井:“东营粮尽,三日未炊。火种灭,水道断,孩子啃皮带。”
我未俯身,未伸手,只道:“此非我所能决。”
他抬头,眼中血丝如网,“若降,真能活?”
“我能代陈。”我言,“不能保。”
他欲再言,却被两名亲卫架起,拖向地穴方向。途中嘶喊不绝:“我们守的是自由!不是饿死在灰里!”
地穴深处,一声怒喝炸响。
“绑了!烧了!让火裁决伪信者!”
石阶震动,一人踏出。
他衣袍破碎,手持半截旗杆,顶端残布飘摇,绘有初火倒影。双目凹陷,却燃着残焰。身后四亲卫持刀随行,步伐沉重,目光却游移不定。
他直指我面,“威尔斯——你以仁义为刃,割我军心?”
我未答。退一步,再退一步,直至背靠焦木。树干裂口犹存,内嵌陶片残渣,黑灰凝结如血痂。
“你口称宽恕,实则分化。”他声如裂石,“你以为我不知道?前有灰衣传谣,后有假使献信——都是你们的刀!”
我仍不语。
他挥手,“杀此伪使!曝尸峡口!”
亲卫上前,刀出半尺。其中一人忽顿,目光落于我胸前残片。光微闪,映出虚影一角——王座、冠纹、火流盘绕。那亲卫僵住,刀再难拔。
其余三人亦见此景,脚步齐停。
他怒极,夺刀亲上。刀锋直指跪地异端咽喉,“今日我以真火裁决——叛者,死!”
刀落。
血溅三尺,正中陶片残渣。黑灰受激,骤然扬起。风过处,蓝焰忽燃,幽幽跃动。火中影再现——高殿、王座、冠上结晶,纹路分明,与残片同源。
众人惊退。
他立于火前,刀垂,目瞪蓝焰,喃喃:“火……为何只照他?”
蓝焰不答,只映其影,扭曲如鬼。他后退一步,踩碎头骨,却不觉。亲卫无人上前,无人收刀。
我缓缓抬起手,动作轻柔而坚定,将那枚残片小心地掩于衣襟之内。刹那间,光芒消散,蓝焰也渐渐失去了活力,最终归于沉寂。
“我只来传话。”我开口,声如初,“降者有路,不降者自择。”
无人阻我离去。
行至灰门峡外,暮色压山。我正欲入道,忽闻身后急步。一私兵追出,满脸烟灰,左手紧攥布包。
他奔至面前,喘息不止,塞来半块干粮——硬如石,霉斑点点。我不接。他急,又掏出一卷焦纸,展开,其上潦草绘有山路、营垒、水道。
“东营东墙塌了三尺。”他语速极快,“夜里没人守。走那里,能绕到地穴背后。”
我取图,未看,收入袖中。
“火未绝,路未断。”我言。
他一震,似忆起何人曾说此语,低头,再抬头时,我已转身。
风自峡中穿行,吹动素袍。我回望营地,火光两分——高台处火炬熊熊,激进派聚众呼喝;地穴边缘篝火微弱,流放者围坐啃骨。亲卫巡于其间,刀在鞘,手在柄,目光互刺。
裂痕已深,不需一兵一卒。
袖中地图微沉。我抽出半寸,借残阳一瞥——其背竟有暗记,细线纵横,如脉如络。细看纹路,竟与初火残片之刻痕同源,似地脉走势,似火流轨迹。
指尖抚过那线,稍顿。
前方石道蜿蜒入雾,归途已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