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汉武帝的声音里没有怒火，只有一片安静。但这安静，比大声咆哮更让人心里发寒。
我刚刚才把国库的钥匙交给你，给了你这么大的权力，你转头就敢当着所有大臣的面，来打击我的雄心？
大殿里，刚刚缓和下来的气氛，又一次紧张起来。所有大臣都死死的低下了头，连呼吸都刻意放轻到几乎听不到，生怕自己成了皇帝第一个发泄怒火的对象。桑弘羊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他紧张的看着凌岳的背影，只觉得手心里全是冷汗，几乎站不稳。
“陛下，臣，办不到。”
凌岳的声音依旧平稳，他没有因为皇帝的威压有半分退缩，只是再次躬身行礼，一字一句说的很清楚。
“臣再说一次，现在，还不是和匈奴决战的时候。”
凌岳直起身，面甲下的眼睛迎着龙椅上那道锐利的视线，解释道：“经济战的效果刚出来，匈奴各个部落为了一口盐、一块铁、一匹布，已经有了矛盾，内斗不断。这正是从根本上瓦解他们的大好时机。此时我大汉的军队打过去，反而会让他们暂时放下私怨，在生存的威胁下团结起来对抗我们。这样一来，我们之前所有的心血和投入，都白费了！”
汉武帝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的听着，那双深沉的眼睛里，看不出喜怒。
凌岳继续说：“直接攻打，不如让他们从内部自己乱掉。陛下，请再给臣半年时间。”
“半年？”汉武帝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讥讽，“半年之后，国库的钱粮都烧光了，你拿什么去打？拿将士们的血肉去填吗？”
“陛下，臣要的不是决战。”凌岳的话让所有人都很震惊，“而是收编。”
“收编？”
这两个字一出口，不光是汉武帝，就连殿内所有竖着耳朵的大臣，都忍不住抬起头，脸上写满了错愕和不解。
“正是。”凌岳的声音很肯定，带着一种不容人怀疑的自信，“宇文烈能用利益拉拢乌孙，我们就能用利益，分化整个草原！那些在饥寒交迫中挣扎的匈奴小部落，他们真正缺的，是能让他们活下去的粮食和能让他们熬过冬天的皮袄！”
“我们可以用粮食和布匹，换取他们的效忠！让他们成为我大汉在草原上的眼线和帮手！”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说服力。
“让他们为我们放牧牛羊，为我们刺探情报，甚至在决战的时候，让他们去替我们冲锋陷阵！用匈奴人，去打匈奴人。”
整个承明殿，一片死寂，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凌岳的这番话，已经超出了这个时代所有人的认知。这要用一种阳谋，从经济和民心上，彻底瓦解一个强大的游牧帝国。
攻心为上。
汉武帝沉默了。
他缓缓从龙椅上站起，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向殿侧那副天下舆图。他的目光在草原上那些用朱砂标记的部落上扫过，脑海里浮现出历年来无数次出征的巨大消耗，无数次胜利后匈奴却又卷土重来的无奈。
他想要的，从来不只是一场胜利，而是彻底的征服！
而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计策，为他描绘的，正是这样一幅宏伟的蓝图。
汉武帝回过头，深深的看着眼前这个戴着面甲的年轻人。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他终于明白，那个躺在病床上、连抬手都费力的外甥，为什么会将自己的一切，都毫无保留的托付给眼前这个人。
霍去病的锋芒，是能刺穿一切敌人的利剑。
而这个凌岳的眼光，却要将整个草原都算计进去，让敌人无处可逃，最终化为己用。
他的格局，看得比所有人都远，甚至比我……还要远。
过了很久，汉武帝重新走回凌岳面前，那双锐利的眼中，冰冷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炽热和欣赏。他点了点头，只说了一个字。
“准。”
他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分量很重：“朕等着看，你是如何让匈奴人自己打自己的。朕，给你这个机会。”
这简单的几个字，比任何金银珠宝、高官厚禄的封赏都更有分量。它代表着一位雄主，对臣子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授权。
桑弘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已经被冷汗湿透。他看着凌岳的背影，眼神复杂无比，最后化为一丝发自内心的苦笑和敬畏。
这个年轻人，真是个怪物。
……
从皇宫出来，凌岳没有回大营，而是回了长安城内一处临时的府邸。
他将自己在朝堂上对皇帝说的收编计划，一字不落的写了下来，派人加急送往骠骑将军府。
几天后，霍府的信使回来了。
带回的，是一卷薄薄的绢布，上面只有一个字。
字迹因主人力气不济而显得有些无力，但那起笔收锋之间，依旧藏着一股锐利。
“善。”
凌岳看着这个字，面甲下的嘴角，勾起了一丝没人察觉的笑意。
他和霍去病之间，一个眼神，一个字，便足以托付生死，共谋天下。
信使呈上的，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东西——一卷全新的羊皮地图。
凌岳展开地图，眼神瞬间亮了。
这和他之前看过的所有地图都不同。上面用朱砂和墨笔，重新标注了草原上各个部落的势力范围，还有人口牲畜的大致数量。
在一些部落的名字旁边，还有霍光用他那标志性的工整小楷写下的批注，这些批注，非常重要。
“呼衍部，首领贪财，其子好色，可用金银、美人引诱。”
“丘林部，和王庭有旧怨，三年前其首领的兄长被单于处死，可以拉拢。”
“须卜部，首领残暴，部众离心，其弟向来有名望，可以扶植，取而代之。”
……
这已经不是一份地图，而是一份详细的草原策反名单。
霍去病虽然躺在病床上，但他的心和眼，却从未离开过那片他征战过的草原。他正用另一种方式，和凌岳并肩作战。
一个在前谋划全局，一个在后洞察人心。
这种配合，堪称完美。
凌岳将地图小心翼翼的卷起，贴身收好。连日来面对朝堂和重任的疲惫与寒意，似乎也驱散了不少。
他立刻叫来赵破奴。
“你亲自带队，从军中挑选五十名最可靠、看着最不像兵的兄弟，换上商队的衣服。”凌岳指着新地图上一个被朱笔重重圈出的位置，“带上足够一百户人家吃三个月的粮食，还有五百匹棉布，去这个地方。”
那是一个因为去年的雪灾，几乎失去了所有牛羊，在饥寒中快要覆灭的匈奴小部落。
赵破奴看着地图，挠了挠头，有点想不通：“将军，就这点粮食布匹，能干啥用啊？而且才带五十个人，万一那帮匈奴人动了歪心思，把咱们吃了怎么办？”
“我们是去给他们一条活路。”凌岳的声音很平静，“记住，放下武器，带上善意。告诉他们的首领，只要愿意归附大汉，以后每年都有粮食和布匹。”
赵破奴虽然没完全明白，但军令如山，他还是大声应道：“喏！”
几天后，赵破奴带着伪装成商队的五十人，顶着风雪找到了地图上的那个小部落。
可眼前的情景，让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这里根本没有快饿死的牧民，只有一个布置好的陷阱。
几百个匈奴骑兵从雪坡后面冲出来，把整个营地围得死死的。他们手里的弯刀在风雪里泛着冷光。
部落帐篷前，那个本该快饿死的首领正弓着身子站着，脸上全是紧张的汗。
在他旁边，还站着另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长衫，跟周围的草原风格完全不搭。天这么冷，他却好像一点都不觉得。他脸上挂着一丝笑，眼神锐利，明显已经等了很久。
这人正是宇文烈。
宇文烈看着被团团围住的赵破奴一行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抬手掸了掸袖子上根本没有的雪。他慢悠悠的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的传进了赵破奴耳朵里。
“替我向你的主帅，凌岳将军问个好。”
宇文烈顿了一下，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顺便告诉他，这点小恩小惠，可收买不了草原上的狼。他的善意，我……替他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