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鬼市归来,天色已近拂晓。牛凤怀揣着那张花费八两“巨资”换来的残破兽皮,心中既有获得意外线索的兴奋,也夹杂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疑虑。
鬼市之地,鱼龙混杂,真假难辨,这兽皮究竟是通往宝藏的秘钥,还是精心设计的陷阱,亦或根本就是一张毫无价值的废皮,尚是未知之数。
他悄无声息地回到泥鳅巷的小院,牛天扬已然在屋内等候,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爷爷,我回来了。”
牛凤低声道,随即将鬼市之行,尤其是得到兽皮地图的经过,详细告知。
牛天扬接过那张触手粗糙、散发着淡淡霉味的兽皮,就着窗外透进的熹微晨光,仔细端详起来。
他的手指在那模糊黯淡的线条与符号上缓缓划过,眼神专注而锐利,仿佛要穿透岁月的尘埃,辨明其真伪。
半晌,他缓缓放下兽皮,沉吟道:“这兽皮的材质,确是有些年头了,非近世之物。这些线条……勾勒的山势走向,与宗门典籍中零星记载的‘龙脊山’外围地貌,确有几分神似。尤其是这个标记,”他指向地图角落一个几乎难以辨认的、如同箭簇穿透云层的奇特符号,“据传是前朝皇室工坊专用的暗记之一,多见于皇家陵寝及相关器物之上。”
牛天扬的肯定,让牛凤心中稍安,至少这东西并非凭空杜撰。
“然而,”牛天扬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此图残破太甚,关键部位多有缺失,且路线模糊不清,即便为真,凭此寻到射日神弓,希望亦是渺茫。更需警惕的是,此物出现在鬼市,是偶然流出,还是有人故意设局,引君入瓮?凤儿,你购买此图时,可有人特别注意你?”
牛凤仔细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那老者看似昏聩,周围也无人过多关注。孙儿出手时,也刻意表现得不甚情愿,像是吃了亏的模样。”
“但愿只是巧合。”牛天扬微微颔首,但眼中的凝重并未散去,“无论如何,此图暂且收好,不可再对第三人提及。眼下,我们还有更紧迫的麻烦。”
他压低声音道:“我今日在外,感觉有些不对劲。似乎有几双眼睛,在暗中窥视。虽然对方隐藏得极好,动作也十分老辣,不像是安国侯府那些普通护院的路数。我担心……可能是惊动了‘内卫’。”
内卫!
这两个字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牛凤因获得地图而产生的一丝热度。
铁当兴和牛天扬都曾再三强调,京城之内,内卫无孔不入,是皇帝直属的耳目与利刃,手段诡异,权力极大。
若真被他们盯上,麻烦就大了。
“是因为安国侯府的事?”牛凤心中一紧。
“很有可能。”牛天扬沉声道,“安国侯毕竟是国舅,府中失窃,尤其是可能涉及某些敏感信件的失窃,内卫介入调查并不意外。他们或许尚未确定是我们所为,但任何近期与安国侯府有过‘接触’的可疑之人,都会进入他们的视线。你‘风小哥’的名声,加上我们这外来者的身份,足以引起他们的兴趣。”
爷孙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警惕。
京城的水,比他们想象的更深,稍有不慎,便可能万劫不复。
接下来的两日,牛天扬与牛凤更加深居简出,几乎不再离开小院。
连日常的采买,都变得极其谨慎,尽量选择不同的人、不同的时间段,并且一定会绕行多条小巷,确认无人跟踪后才返回。
然而,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并未消失,反而如同附骨之疽,时隐时现。
对方显然极为擅长隐匿与追踪,从不靠近,也从不暴露行迹,只是远远地、耐心地观察着这小院的一切。
这种无形的压力,让院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牛凤甚至能感觉到,当自己在院中练功时,那隐藏在暗处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针尖,刺在自己的背心。
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练功、吃饭、休息,一切如常,仿佛毫无所觉,但全身的感官都已提升到极致,不敢有丝毫松懈。
他知道,这是一种试探。
内卫在观察,在评估,在等待他们露出破绽。
这一日午后,牛凤正按照牛天扬的吩咐,在院中那口干涸的废井旁,以指代笔,沾着清水,在井沿的青石上练习一套颇为繁复的暗器手法发力轨迹。
这套手法并非神箭宗嫡传,而是牛天扬结合自身阅历糅合而成,招式诡异,发力刁钻,与江湖上常见的路数大相径庭。
他练得极为专注,心神沉浸在那水痕勾勒的线条与力道的流转之中。
然而,就在他一套手法即将演练完毕,气息流转至指尖,即将迸发未发的那一刹那——
“嗖!”
一道极其细微、却尖锐无比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院墙外疾射而来!
目标并非牛凤的要害,而是直指他刚刚以水痕画就、尚未干涸的发力轨迹中心!
那是一颗乌黑油亮、小如黄豆的铁莲子!
来势之快,角度之刁,绝非寻常武者所能发出!
电光火石之间,牛凤心中警铃大作!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内卫的试探!
对方是想逼他显露真正的武功根底!
不能动用神箭宗的箭术!
不能动用飞龙枪法的根基!
更不能动用鎏金镖!
所有的念头在瞬间闪过,牛凤的身体已然做出了本能反应。
他没有试图去格挡或闪避那颗铁莲子——那必然会暴露他远超普通孩童的反应和速度。
他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傻了一般,身体猛地一个踉跄,脚下似乎被井沿的湿滑青苔绊了一下,口中发出一声惊恐的“哎呀”,整个人手舞足蹈、狼狈不堪地向后倒去!
就在他身体后仰、看似失去平衡的瞬间,他那只原本凝聚力道、准备点出的右手,因为身体的“失控”,胡乱地向上一挥,五指张开,仿佛想要抓住什么稳住身体。
“噗!”
那颗来势汹汹的铁莲子,不偏不倚,正好射入了他胡乱张开的五指之间!
被他那看似毫无章法、实则蕴含了卸力巧劲的手指,险之又险地夹住了!
铁莲子上的劲道尚未完全消散,震得牛凤指骨微微发麻,但他死死夹住,并未让其脱手。
随即,他“砰”地一声结结实实摔倒在地,溅起些许尘土,手中的铁莲子也“叮当”一声掉落在青石板上,滚到了一边。
他趴在地上,龇牙咧嘴,揉着摔疼的胳膊肘,小脸上满是后怕与茫然,朝着院墙外惊慌地喊道:“谁?谁扔石头砸人?!”
他表演得天衣无缝,将一个被突然袭击吓到、侥幸未被砸中却又摔了一跤的普通顽童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
院墙外,一片寂静。
仿佛刚才那凌厉的一击从未发生过。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墙外传来一个略显尖细、带着几分歉意的声音:“哎呦!对不住对不住!小兄弟,是我不小心,弹弓脱了手,没伤着你吧?”
随着话音,一个穿着普通灰色短褂、身材干瘦、面相普通得扔进人堆就找不着的中年男子,从院墙拐角处转了出来,脸上堆着尴尬的笑容,快步走进院子,弯腰去捡那颗铁莲子。
牛凤心中冷笑,弹弓?
能打出这等力道和精准度的弹弓?
骗鬼呢!
但他面上却依旧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撑着地面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嘟囔道:“大叔你小心点嘛,差点打到我了!”
那干瘦男子捡起铁莲子,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牛凤刚才演练发力轨迹的井沿,又迅速在牛凤身上打量了一下,尤其是他的双手和眼神,见无异状,这才连连赔笑:“是是是,大叔的不是,小兄弟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说完,便再次道歉,匆匆离开了小院,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口。
牛凤站在原地,看着那人消失的方向,脸上的“惊慌”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
他能感觉到,刚才那看似寻常的打量,实则充满了审视与探究。
对方虽未找到明显的破绽,但怀疑的种子,恐怕已经种下。
他弯腰,捡起那颗乌黑的铁莲子,入手沉甸甸,冰凉刺骨。
这绝非普通玩物,而是特制的、用来试探甚至伤人的兵器。
“是内卫的‘探子’。”牛天扬不知何时已站在正屋门口,声音低沉,“手法老辣,一击即退,见试探无果,立刻以‘意外’掩饰。他们……已经开始动手了。”
牛凤将铁莲子递给爷爷,眉头紧锁:“爷爷,他们怀疑我们了?”
“未必是确定,但定然已将我们列为重点观察对象。”牛天扬摩挲着那颗铁莲子,眼神深邃,“安国侯府的事,加上你这‘风小哥’的名头,我们这外来户,想不引人注意都难。今日你应对得不错,未露根底。但内卫不会轻易放弃,接下来的日子,我们需更加小心,任何一丝不合常理之处,都可能被他们无限放大。”
他看向牛凤,语气带着一丝决断:“看来,我们不能再被动等待了。必须尽快联系上‘墨砚先生’,他是我们在京城唯一可能获得帮助的渠道。再拖下去,只怕会被内卫摸清底细,届时便是瓮中之鳖。”
牛凤重重点头,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紧迫感。
京城这潭水,不仅深,而且水下藏着无数择人而噬的恶蛟。
他们必须尽快找到助力,否则,别说查明身世、拯救母亲,恐怕自身都难保。
那张偶然得来的兽皮地图,此刻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当务之急,是如何在这内卫的窥视下,安全地走出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