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姝公主在云霞关安顿下来的第二天,她那被骄纵填充的内心,便开始迫不及待地寻找宣泄的出口。
目标,自然是她眼中那颗最碍眼的钉子,苏芷。
她并没有直接去寻找苏芷的晦气,那样容易再次引发江蓠的直接干预。
她选择了另一个看似更名正言顺的切入点,伤兵营与药房的管理权。
用过早膳,紫姝便在一众宫女侍卫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来到了伤兵营。
今日她换了一身相对利落些的骑射服,依旧华贵,脸上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忧国忧民的表情。
老军医黄芪正在指挥学徒们煎药、换药,忙得脚不沾地,见到公主驾临,连忙带着众人上前行礼。
“都起来吧。”
紫姝摆了摆手,目光在简陋的伤兵营内扫过。
“黄军医,本宫昨日初到,便听闻营中伤患皆赖一位苏姑娘救治,不知如今情况如何?
药材可还充足?
本宫见此地颇为……简陋,若有短缺,本宫或可从京中调拨一些来。”
她语气温和。
黄芪人老成精,岂会听不出这话里的机锋?
他恭敬答道:
“回殿下,托将军洪福,仰仗苏姑娘妙手,营中伤患恢复情况良好,药材目前尚可支撑。
边关条件自是比不得京城,但一应所需,将军皆优先供应,不敢怠慢将士。”
“哦?皆是苏姑娘妙手?”
紫姝捕捉到关键词,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看来这位苏姑娘,当真是医术超群,竟能凭一己之力,支撑起这偌大伤兵营的运转。只是……”
她话锋一转,语气带上几分忧虑,
“本宫听闻,苏姑娘所用之法,多与古法相悖,强调什么沸水消毒、缝合之术,甚至有些药材用法,也闻所未闻。
黄军医乃军中老人,经验丰富,难道就全然放心?
毕竟,伤兵性命攸关,容不得半点闪失啊。”
她这话,看似关心,实则是在挑拨黄芪与苏芷的关系,并质疑苏芷方法的正统性与安全性。
黄芪面色不变,捋了捋花白的胡须,
“殿下关心将士,老朽感同身受。
苏姑娘之法,初时老朽亦心存疑虑。
然实践检验之下,其法确实有效,伤兵愈合更快,溃烂化脓者大为减少。
医者父母心,但求活人济世,既然有效,便是好方法。
至于是否合乎古法,倒在其后了。”
紫姝没料到这老军医如此维护苏芷,脸色微微一沉,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黄军医胸襟开阔,佩服。
只是,规矩之所以为规矩,总有它的道理。
若人人都自行其是,岂不乱了套?”
她不再与黄芪纠缠,目光转向药房方向,“带本宫去药房看看。”
一行人来到药房。
药房内,药材分门别类,摆放整齐,一些需要特殊处理的药材正按照苏芷制定的流程进行炮制,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药香。
紫姝随意拿起一包已经研磨好的、用于消炎的蒲公英与地榆混合药粉,放在鼻尖嗅了嗅,又用手指捻了捻,忽然脸色一沉,将药包重重摔在桌上!
“大胆!”她厉声喝道,吓得周围忙碌的医徒和药工们浑身一颤。
“这药材是何人负责炮制?!”
紫姝目光锐利地扫视众人,
“这蒲公英杂质未去干净,地榆研磨粗糙,药性定然大打折扣!还有这存放的器皿,为何不用紫砂陶罐,反而用这些粗瓷瓦罐?
如此敷衍了事,视将士性命如儿戏吗?!”
她指出的问题,在边关条件下其实有些吹毛求疵。
蒲公英根茎难免带些泥土,研磨工具有限,不可能如宫中御药房那般精细,粗瓷瓦罐已是尽力寻来的洁净容器。
负责此处的一名老药工战战兢兢地跪下:
“回……回殿下,这些……这些都是按照苏姑娘定的规矩来的……”
“苏姑娘?又是苏芷!”紫姝仿佛抓住了把柄,声音更高了几分,
“她定的规矩?
她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有何资格定我军中药房的规矩?!
黄军医,你身为首席军医,难道就任由她如此胡闹?!”
黄芪眉头紧皱,正要开口解释,一个平静的声音自药房门口响起:
“公主殿下何故动怒?”
众人回头,只见苏芷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显然是闻讯赶来。
她依旧是那身素净的衣裙,神色平静。
紫姝见到正主,眼中寒光更盛,冷笑道:
“苏姑娘来得正好!
本宫正欲问你,你这套所谓的规矩,将药材处理得如此粗糙,存放得如此不当,究竟是救人,还是害人?!”
苏芷走进药房,先是看了一眼被摔在桌上的药粉,又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老药工,这才看向紫姝,语气平稳:
“殿下,边关条件有限,药材处理力求洁净有效即可。
蒲公英根系带土,已尽力清洗,残留少许,不影响药效,反是其部分药力所在。
地榆研磨虽不及宫中精细,但已能达到释放药性的程度。
至于器皿,粗瓷瓦罐经过沸水反复煮烫,洁净程度足以存放干燥药材,且数量充足,能满足大量伤患需求。
若按宫中标准,以紫砂陶罐存放,恐怕大部分伤兵无药可用。”
她顿了顿,迎上紫姝咄咄逼人的目光,继续道:
“民女之法,或许与古法有所不同,但自推行以来,伤兵死亡率下降三成,愈合速度提升近倍,此乃有目共睹之事。
殿下若质疑,可调取营中记录核查,亦可询问任何一位伤愈将士。”
周围不少药工和闻声围过来的轻伤员都暗暗点头,他们亲身受益,自然清楚苏芷这套方法的好处。
紫姝被苏芷这番有理有据的反驳噎得一时语塞。
“巧言令色!”紫姝强词夺理,
“即便有些微末效果,也不能证明你的方法就是对的!
谁知道是不是碰巧?
军中用药,关乎生死,岂能儿戏!
从今日起,药房一切事务,恢复旧制,按本宫带来的宫中御医药典规矩来!
黄军医,你立刻着手整改!”
黄芪脸色一变,为难道:
“殿下,这……骤然更改,恐伤兵不适应,且许多药材处理方式不同,一时也难以……”
“本宫的话,你没听见吗?!”
紫姝厉声打断他,
“还是说,在这云霞关,本宫的话,还不如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管用?!
药房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一边是手握权柄、咄咄逼人的公主,一边是深受爱戴、方法有效的苏姑娘,夹在中间的黄芪和众人都感到无比为难。
就在这时,一个冷峻的声音打破这僵持的局面:
“殿下,何事需要动用如此大的阵仗?”
江蓠身披甲胄,大步走入药房,显然是接到了消息匆忙赶来。
他目光扫过全场,在苏芷身上停留一瞬,确认她无恙,最后落在脸色难看的紫姝身上。
见到江蓠,紫姝抢先开口道:
“江将军!你来得正好!本宫发现这药房管理混乱,药材处理粗糙,全然不合规矩!
正要下令整改,黄军医与苏姑娘却似乎颇有微词!
难道本宫身为公主,连过问一下军中医药之事的权力都没有了吗?”
江蓠神色冷峻,看向黄芪:“黄军医,情况如何?”
黄芪连忙将方才之事,客观地陈述了一遍,但也明确指出了苏芷方法的成效。
江蓠听完,目光转向紫姝,语气沉稳:
“殿下关心伤兵,臣代将士们谢过。
然,军中一切事务,当以实效为先。
苏姑娘之法,经实践检验,确能减少伤亡,加速愈合,此乃关乎数千将士性命与边关稳定之事,并非儿戏。
至于药材处理与存放,边关条件所限,需以实用洁净为要,与宫中标准自有不同。”
他顿了顿,看着紫姝继续道:
“药房管理,自有章程。黄军医经验丰富,苏姑娘医术卓绝,二人配合,方能保障伤兵得到最佳救治。
殿下初来乍到,对边关实际情况尚不了解,贸然更改已成惯例且行之有效之法,恐非明智之举。
若殿下对医药之事确有疑虑,可随时查阅记录,或询问伤愈将士,自有公论。”
紫姝看着江蓠那完全偏向苏芷的姿态,听着他口中那维护另一个女人的话语,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
“好!好一个江蓠!好一个苏姑娘!”
紫姝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两人,声音尖利,
“你们……你们沆瀣一气!本宫一片好心,却被你们如此践踏!我们走着瞧!”
苏芷看着紫姝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她知道,真正的麻烦,恐怕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