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明远声音幽幽，陈述了一个冰冷的现实。
“就如同一个池子里的水，大将军这边汇聚了大运，某些原本占据着池水的人，他们所能分到的，自然也就少了。”
李贞眼中闪过一抹寒光，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天下世家之首，青词宰相，杨文忠！是他！是他害死了兄长！”
姜明远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表情复杂难明。
“杨文忠确实是当时最不愿看到大将军崛起的人之一。”
“他代表的世家门阀，把持朝政，最忌惮的就是军方出现一位不受控制的上三境强者。”
“但仅凭他杨文忠一人，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绝无可能杀得了如日中天的大将军！更何况，当时还有钦天监的国师在。”
他顿了顿，脸上浮现一抹挣扎之色，但最终还是选择和盘托出。
“你可知道，当今的皇帝，那时登基已有八年，但朝政大权，大半仍被杨文忠等世家元老把持。”
“他是一位雄才大略的君主，也是一位极度渴望掌权的帝王。”
“大将军当时虽然也表态支持陛下，但更多是出于臣子的本分，尽君臣之礼，算不得心腹嫡系。”
“而当时，陛下有一位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靖安王——姬无妄！”
姜明远的声音中充满了忌惮，“这位靖安王，乃是天生武躯，资质之高，堪称皇室千年不遇！当时年仅十九岁，便已触及到了上境的门槛！”
“陛下他急需一位忠于自己，且能震慑朝野的顶级强者。是选择一位军功赫赫，却未必完全听话的大将军，还是选择血浓于水，天赋异禀的亲弟弟？”
姜明远没有再说下去，但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月光下，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
李贞的身体微微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极致的愤怒与冰冷彻骨的绝望。
她猜到了部分，却没想到真相竟如此残酷，牵扯到如此高的层面。
“王朝气运就那么多，绝无可能再同时供养两位上境，陛下做出了选择。”
姜明远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悲凉。
“在陛下的默许下，杨文忠出面拦下了上三境的钦天监国师。”
“而就在大将军凯旋归来，踏入皇城的那一刻……”
姜明远闭上了眼睛，不忍回忆那惨痛的一幕。
“司礼监掌印大监吕方，手持天子剑，于宫门之外，以莫须有的罪名，斩去了大将军一身通天修为！”
“噗——！”
想象着兄长当年所受的屈辱与绝望，李贞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形摇摇欲坠，长枪深深插入地面，才勉强支撑住身体。
她的眼中，已是一片血红。
李玄静静地听着，他没想到，这个世界的权力斗争竟如此赤裸和残酷。
气运之说，更是为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这不仅仅是个人武力的比拼，更是势力、格局、乃至天地运势的争夺。
他看了一眼悲愤欲绝的李贞和颓然无力的姜明远，心中渐渐有了计较。
这片天地，似乎比他想象的更有趣。
姜明远一声长叹，包含了多年的压抑、无奈与辛酸。
“李丫头！”
姜明远的声音带着一种疲惫。
“这些年来，我东躲西藏，苟延残喘。不是我怕死，也不是我忘了大将军的仇，是我比谁都清楚……”
“这仇……报不了！”
他的目光掠过李贞年轻却已饱经风霜的脸庞，充满了怜惜与痛苦。
“大将军去后，树倒猢狲散。杨文忠那些人，岂会放过我们这些余孽？”
“钦天监能保一时，保不了一世。我守着这个秘密，是不想让你，让更多人，白白送死。”
李贞静静地听着，胸脯剧烈起伏，但握枪的手却渐渐稳定下来。
最初那几乎要焚尽五脏六腑的狂怒与悲恸，在极致的冲击之后，并没有消散，而是沉淀了下来，化作了一种更加坚定的东西。
她明白了，姜明远多年的缄默，并非无情，而是用他自己的方式，在保护她。
然而，血海深仇，岂能因艰难而烟消云散。
她的兄长，不仅仅是那个会摸着她的头叫她小贞儿的亲人，更是十万惊雷军的魂，是无数追随者心中的信仰。
他的暴毙，不仅仅是李家的悲剧，更是一场波及成千上万人的政治清洗。
那些曾经随他南征北战的悍卒，那些忠心耿耿的部将，他们的冤魂，至今仍在旷野中哀嚎。
这早已不是一家一姓的私仇，这是血染江河、白骨铺就的公愤。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与决绝，从心底最深处涌起，冲破了最后一丝迷茫。
李贞猛地抬头，两行殷红的血泪，顺着脸颊滑落，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她手中的长枪发出一声震鸣，与她此刻的心境产生了共鸣。
她长枪一指苍茫群山，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掷地有声。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
“我李贞在此立誓 ，此生必手刃仇敌，告慰兄长及惊雷军枉死将士之英灵！”
“纵前方刀山火海，万丈深渊，纵与皇权为敌，与天下世家为敌，我亦往矣！此志不渝，天地共鉴！”
誓言既出，仿佛一道无形的枷锁应声而碎。
她体内原本因为仇恨而略显躁动的气血，骤然间变得无比顺畅。
早已成就的金刚之躯在这一刻筋骨齐鸣，气血奔流如大江澎湃。
困扰她许久的瓶颈，在这股一往无前的纯粹意志冲击下，轰然洞开！
嗡——！
一股强横的气血以李贞为中心轰然炸开，无形的气浪翻滚。
胸中一气，凝而不散，直冲顶门，与自身磅礴血气、意志融为一体，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势。
这股势，并非单纯的力量，更包含了一种斩断过去、直面未来的无双气魄。
心境之上，再无破绽。
武道之境，由此再进一步。
姜明远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了极其复杂的神情。
欣慰于李贞并未被仇恨压垮，反而破而后立，武道精进；但更多的是深深的担忧。
立下如此重誓，等于将自身彻底放在了整个大乾的对立面，前路何其艰险？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了沉默不语的李玄。
李玄如同一个彻底的旁观者，从始至终没有插一句话，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只是静静地听着。
但姜明远这只老狐狸，心中却如明镜一般。
他为何在过去十二年守口如瓶，哪怕被李贞误解也绝不吐露半分？
因为他知道，说出来除了让李贞送死，没有任何意义。
但今夜，他说了。
就是因为眼前这个神秘莫测的武圣。
姜明远人老成精，他或许看不透李玄的根脚，但他看得清形势。
李玄那种与整个大乾格格不入的疏离感与对驻军的杀伐果断。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结论，李玄绝非大乾王朝体系内的人物。
他与大乾皇室，与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绝无可能是同路人。
方才那一席涉及皇朝隐秘的话，足以引来杀身之祸，既是告诉李贞真相，又何尝不是说给李玄听的。
这天下最顶层的秘辛，听了，可不是没有代价的。
这是一种试探，也是一种投名状。
他将报仇的希望，寄托在了这个他完全看不透的变数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