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侍立的武僧闻言,立刻上前,对刘瑾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刘瑾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还想再说什么,但看到了尘和尚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只得悻悻离去。
他实在想不通,这老和尚为何会放弃这足以光大整个佛门的优厚条件。
静室的门被轻轻合上。
室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檀香袅袅。
良久,了尘和尚对着空无一人的静室一角,苦笑着开口道。
“张道兄,戏也看完了,还不现身吗?老衲可是将天狩帝的特使,都推出门去了,还不足以表明诚意吗?”
“莫非要老衲焚香煮茶,三请四迎不成?”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静室角落如水波般微微荡漾。
光线开始扭曲,色彩被抽离,万物的轮廓变得模糊,仿佛要与天地融为一体。
天地失色,和光同尘。
这并非简单的隐身,而是将自身存在与周围环境完全同化,达到‘我即天地,天地即我’的玄妙境界,非修为通神者不能为。
下一刻,荡漾平息,色彩回归。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浮现,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只是世人眼拙,此刻才得见真容。
来人一身玄色道袍,纤尘不染,面容看起来不过中年,眼中却带着一抹历经红尘的沧桑。
他五官俊朗,眼神温润,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乌黑的长发夹杂着几缕银丝,随意披散在肩后。
此人便是当代道门执牛耳者,龙虎山天师府掌教天师——张玄陵。
“了尘和尚,你这话说的,可就有些伤感情了。”
张玄陵轻笑一声,自顾自地在了尘对面坐下,姿态悠闲。
“即便贫道今日不在此处,你当真就敢接下那皇帝的旨意?”
了尘和尚沉默片刻,缓缓道:“不敢。”
他回答得干脆。
佛门若想凭借朝廷之力强行扩张,第一个站出来阻止的,不是道门,而是与佛门教义存在根本冲突的儒家。
那位儒圣已经在中州学宫的问天涯独坐三百载,看似不理会天下风云,但其修为深不可测,三百年前便已经无敌于天下,如今更是不知到了何等境界。
他若出手阻拦,佛门别说扩张,能否保住灵州基本盘都未可知。
况且方才他若敢轻举妄动,这位道门之首,绝对不介意亲自下场,给他和天佛寺一个惊喜
白莲圣母强行冲关,搅动天下风云,这位张天师没有亲自前去降妖除魔,就是为了堵住他,防止佛门趁乱而起。
张玄陵在此,天佛寺就动弹不得。
“看来和尚你还是很清醒的。”
张玄陵点了点头,他与了尘相识已有两甲子,虽分属道佛,道路不同,但到了他们这个层次,反而更能理解彼此的处境与追求。
若非万不得已,他并不想兵刃相见。
“皇帝此举,不过是驱虎吞狼,祸水东引之策。”
张玄陵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讥诮。
“他自家江山不稳,内部矛盾重重,西北有楚随云携西域联军叩关,南方白莲虽平却又崛起一个赤血军李玄,朝中世家势大,皇权与藩镇离心离德。”
“他不想着梳理内政,调和阴阳,却想利用道统之争来替他解决麻烦,天下哪有这般便宜之事?”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悠远。
“更何况,那李玄命格奇特,煞气冲霄却又隐现紫芒,变数太大,身上牵扯的因果连贫道都如雾里看花,难以窥其全貌。
你若是贸然插手其中,福祸难料,一个不慎,便是杀孽缠身,于你佛门清净圆满,恐怕是南辕北辙。”
听到张玄陵对李玄的评价,了尘拨动念珠的手指顿了一下。
连当代道门执牛耳者都看不清底细,此子竟如此诡异。
张玄陵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不再深谈,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
“若非天佛寺气运不足,需维系一寺僧众修行,分散了积累,以你的天资悟性,修行早就圆满,踏入神变之境了。”
“如今天海涅盘,其一身气运尽数回归天佛寺,枷锁已去,桎梏顿消。和尚,你神变之日,想必不远矣!”
了尘和尚面色无喜无悲,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缘起缘灭,皆有定数。天海师侄早登极乐,于我佛前听法,亦是功德。老衲修行浅薄,不敢妄求速成,唯有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
话虽如此,但他周身那圆融无暇又隐隐与整个天佛寺气运相连的气息,却昭示着他已经将天海陨落后的气运尽数纳于己身。
此刻了尘和尚的修为已臻至通天大圆满,只待一个契机,便可鱼跃龙门。
张玄陵也不在意他的口是心非,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和境界,脸皮什么的早已毫无意义。
他轻轻叹了口气,罕见地流露出一丝寂寥。
“修行到你我这般境界,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眼睁睁看着亲朋故旧一个个化作黄土,能说上几句话的,这茫茫天地间,也不剩几个了。”
他的目光扫过这简朴的静室,仿佛穿透时光,看到了人世间数百年的种种。
“红尘俗世,王朝兴替,爱恨情仇,于我们而言,如过眼云烟,没有多少值得留念的了。此生漫漫,唯有武道之极,超脱之境,才是我们奋力追寻的东西。”
了尘和尚猛的睁开双目,眼底深处燃起了一簇坚定的火苗,缓缓吐出几个字。
“武道之极吗?我会去的。”
了尘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慷慨激昂,但张玄陵却清晰的感受到了老友的决心。
“好!”
他的身影缓缓变淡,色彩逐渐消散,整个人再次融入了天地之间。
“那便……骊山再会。”
最后四个字悠悠传来,了尘对面的蒲团之上已经空空如也,仿佛从未有人出现过。
静室内,再次只剩下袅袅的檀香。
了尘和尚叹息一声,缓缓转头,望向南方,那是苍云二州的方向。
龙虎山,悟道岩上。
山风凛冽,云海翻腾。
随着武道元神归位,盘坐于岩上的张玄陵本体缓缓睁开双眼,眼中映照着脚下万里山河。
他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骨骼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爆鸣声,道袍在猎猎山风中飘舞。
他望着云海尽头的那轮红日,感受着天地间阴阳交替的生机与道韵,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这天下,要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