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宗的膳堂今儿个像是被撒了把糖霜，连房梁上垂着的旧灯笼都被换成了簇新的大红灯笼，红绸子顺着灯笼穗子往下垂，风一吹就晃悠，活像一群踮着脚看热闹的小娃娃。灯笼上还绣着浅金色的云纹，凑近了看，能瞧见绣娘没拆干净的线头——八成是昨儿个连夜赶工的，毕竟两派弟子凑一块儿吃饭的机会，比韩雪清能忍住不偷瞄夜玄钰的次数还少。
膳堂里早挤满了人，长桌从门口一直摆到里屋，桌角用红绳系着小香囊，里头装的桂花干混着薄荷，一进门就闻着股清清爽爽的甜香。桌上的菜更是把“热闹”二字写满了：酱肘子炖得油光锃亮，筷子一戳就能看见里头嫩得流汁的肉芯，油星子顺着盘子边往下滴，馋得灵剑宗的小弟子直咽口水；糖醋鱼炸得金黄酥脆，浇在上面的糖醋汁裹着白芝麻，阳光透过窗棂照上去，连鱼皮都泛着琥珀色的光；最金贵的要数那碗蟹粉豆腐，嫩豆腐切得方方正正，上头铺着厚厚的蟹粉，热气一冒，鲜味儿能飘到膳堂门口——这可是清心宗膳堂师傅的压箱底手艺，平时连掌门都得提前三天打招呼才能吃上，今儿个全端出来了，明摆着是给灵剑宗的弟子送行，也给这半个月的修炼交流画个甜滋滋的句号。
韩雪清缩在角落的位置，面前的白瓷酒杯斟得满满当当，桂花酿的甜香绕着杯口转，可他连指尖都没碰一下酒杯沿。他胳膊肘撑在桌上，手托着腮，眼神跟长了钩子似的，一下一下往对面勾——那儿坐着夜玄钰，月白长衫的袖口沾了点酒渍，像是不小心蹭到的，可就算这样，他举着酒杯跟人碰杯时，手腕转的弧度都透着股温和劲儿，连笑的时候眼角弯的角度都刚刚好，看得韩雪清心里像塞了块浸了水的棉花，又沉又胀，连面前那碗他平时能扒拉两碗饭的蟹粉豆腐，都失了往日的吸引力。
“师妹，你这筷子都快把碗戳出洞了！”林婉儿端着个空盘子凑过来，夹了块最大的酱肘子往韩雪清碗里放，油星子溅到她的浅绿裙摆上，她也不在意，“你瞅瞅这肘子，师傅炖了三个时辰，连骨头缝里都入味儿了，过了今天，再想吃可得等明年两派交流了——你总不能跟灵剑宗的人说，‘我就是来吃肘子的’吧？”
韩雪清点点头，拿起筷子戳了戳碗里的肘子，肉汁顺着筷子头往下滴，他赶紧把筷子往碗里缩了缩，生怕滴到裙摆上。可目光还是不听使唤，又飘回了夜玄钰那边——夜玄钰正被灵剑宗的几个弟子围着敬酒，有人举着酒坛要给她满上，他笑着摆手，说“少倒点，一会儿还有事”，话音刚落，就被旁边的弟子拍了下肩膀，“夜师兄还能有事？难不成是怕喝醉了，没人给雪清师妹夹豆腐？”
周围的人哄堂大笑，韩雪清的耳尖“唰”地就红了，赶紧低下头，假装研究碗里的肘子皮有多厚。心里却跟揣了只乱撞的兔子，“咚咚”跳得厉害：再过几个时辰，夜玄钰就要回灵剑宗了，山高水远的，下次见面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万一他回去之后，忘了自己这个刚入门稳灵心法的小师妹怎么办？万一他路上遇到别的厉害弟子，就不记得自己了怎么办？
“雪清师妹，发什么呆呢？”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韩雪清抬头一看，是灵剑宗的萧辰，他挠着后脑勺，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夜师兄让我跟你说，别总坐着，喝点桂花酿暖暖身子，这酒度数低，跟糖水似的，喝不醉——他还说，你要是不喝，他就亲自过来劝了。”
韩雪清刚想摇头说“我不喝酒”，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起哄声，回头一看，夜玄钰正端着个酒杯走过来，身后跟着四五个灵剑宗的弟子，一个个挤眉弄眼的，活像一群等着看大戏的小麻雀。韩雪清赶紧低下头，手忙脚乱地整理裙摆，其实裙摆平平整整的，连个褶皱都没有，可他就是觉得不自在，耳尖烫得像被太阳晒过的红薯，连脖子都跟着发红。
“雪清，”夜玄钰的声音就在耳边，温和得像春日里的风，韩雪清抬头，看见他手里端着个浅青色的酒杯，杯口沾着两朵小小的桂花，花瓣还带着点水汽，“陪我喝一杯吧，就当……就当庆祝你稳灵心法入门——上次你练到走火入魔，我还担心你过不了关呢。”
韩雪清的心跳又漏了一拍，上次练心法走火入魔，是夜玄钰用灵力帮她稳住的，当时两人指尖相碰，他就觉得浑身发烫，现在想起那事儿，脸更红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去接酒杯，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夜玄钰的指腹——温热的触感像电流似的，瞬间传遍了他的全身，韩雪清像被烫到似的，赶紧缩了缩手指，酒杯差点从手里滑出去。
“小心点。”夜玄钰笑着扶了下酒杯，看着他小口抿了一口，才收回手，“这桂花酿是清心宗后山的桂花树酿的，比我们灵剑宗的甜，你应该喜欢。”
韩雪清点点头，甜丝丝的酒液滑进喉咙，带着淡淡的暖意，可这暖意没到肚子里，倒先窜到了心口，把心跳得更快了。他刚想把酒杯放下，就听见周围的弟子起哄：“好酒量！夜师兄，你跟雪清师妹喝交杯酒啊！”“对呀对呀，交杯酒才够意思！”
有人还故意把两人的胳膊往一块儿推，韩雪清的脸瞬间红得像熟透的桃子，赶紧放下酒杯，往后退了一步——可他忘了身后还放着个凳子，脚后跟正好磕在凳腿上，身体一歪，眼看就要摔下去。
“小心！”夜玄钰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指尖不小心蹭到了他的衣袖——韩雪清的衣袖沾了点刚才洒出来的桂花酿，冰凉的布料贴在皮肤上，可夜玄钰的指尖是热的，一冷一热的触感让两人都顿了一下，周围的起哄声也瞬间停了，连掉根针都能听见。
“别总站着，坐下吃点东西。”夜玄钰的声音比刚才低了点，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他扶着韩雪清坐到凳子上，还帮他把凳子往桌子边挪了挪，省得他再往后退。
韩雪清点点头，拿起筷子往嘴里塞了口米饭，可米饭在嘴里嚼了半天，也没尝出半点味道，只觉得脸颊发烫，连耳朵都在嗡嗡响。夜玄钰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往上扬，却没再逗他，只是拿起公筷，夹了块最大的蟹粉豆腐放在他碗里：“多吃点，不然一会儿散了宴，路上该饿了——你上次说，最喜欢吃师傅做的蟹粉豆腐。”
韩雪清的心里一阵复杂，看着碗里嫩白的豆腐，又看了看夜玄钰——他正低头帮旁边的弟子夹菜，阳光照在他的发梢上，泛着淡淡的金光。韩雪清小声说了句“谢谢”，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可夜玄钰还是听见了，回头冲他笑了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宴席过半，膳堂里的喧闹声越来越大，灵剑宗的弟子跟清心宗的弟子比起了谁能吃辣，有人夹了一大口辣椒，嚼了没两下就辣得直灌水，眼泪鼻涕一起流，逗得周围的人哈哈大笑；还有人表演小法术，用灵力把桂花酿的酒液凝成了一只小蝴蝶，翅膀上还沾着桂花，飞到韩雪清面前绕了两圈，韩雪清正想伸手碰，夜玄钰不动声色地用灵力扇了下风，小蝴蝶“呼”地一下就散了，变成了几滴酒液，滴在桌子上。韩雪清愣了一下，疑惑地看向夜玄钰，夜玄钰却假装没看见，拿起酒杯跟旁边的弟子碰了一下，“来，再喝一杯。”
韩雪清觉得自己的耳朵快被吵得嗡嗡响，心里那股沉胀感又上来了，他跟林婉儿咬耳朵：“我出去透透气，一会儿就回来。”
林婉儿挑了挑眉，凑到他耳边说：“你再不走，夜师兄该把整盘蟹粉豆腐都夹给你了，你瞅瞅旁边的弟子，眼睛都快瞪圆了——人家也想吃呢！”
韩雪清脸一红，赶紧站起身，找了个借口：“我去看看院子里的桂花树开得怎么样，上次师傅说，今年的桂花比去年香。”说完，就低着头往膳堂外走，生怕被夜玄钰看见。
可他刚走到院子里，就被一阵风吹得打了个喷嚏，鼻尖红红的，还没等他揉两下，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不轻不重，他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怎么出来了？”夜玄钰走过来，手里拿着件浅灰色的外衫，是他自己的，还带着点淡淡的松木香，混着点桂花酿的甜香，“晚上风大，你穿得薄，别着凉了。”
他说着，就把外衫递到韩雪清面前，韩雪清伸手去接，指尖又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这次夜玄钰没缩手，反而轻轻碰了下他的指尖，像是在确认他是不是真的冷。韩雪清像被点了穴似的，僵在原地，心里oS：完了完了，他是不是故意的？他的手怎么这么热？我是不是太紧张了，手这么凉，会不会让他觉得不舒服？
两人都愣了一下，然后赶紧收回手，气氛瞬间有点微妙。韩雪清接过外衫，慌慌张张地往身上披，结果把领口穿反了，衣襟歪在一边，看着有点滑稽。夜玄钰忍不住笑了，伸手帮他调整领口，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后颈——韩雪清的后颈很凉，还带着点风的凉意，夜玄钰的指尖一碰到，他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像只被挠了痒的小猫。
“好了，别乱动。”夜玄钰帮他把领口理好，又拉了拉衣角，“院子里的桂花确实开得好，要不要摘几朵？插在发间很好看。”
韩雪清点点头，抬头看向院中的桂花树——树干很粗，枝桠伸得很高，桂花一簇簇地开在枝头，黄灿灿的，像撒了满树的小星星。他踮起脚，伸手去够最近的一簇桂花，可他个子不高，指尖离桂花还有一截距离，跳了两下也没够到，反而把裙摆都跳得往上缩了点，露出了脚踝。
夜玄钰看着他蹦蹦跳跳的样子，觉得有点可爱，他走过去，抬手就够到了那簇桂花，轻轻一折，就把花枝摘了下来。他把花枝递到韩雪清面前，笑着说：“小心点，别被花刺扎到——这桂花没刺，放心拿。”
韩雪清接过花枝，刚想道谢，就看见一朵小小的桂花从花枝上掉下来，落在了他的发间。夜玄钰的目光顿了一下，伸手想帮他把桂花拿掉，可手伸到一半又忍住了，只是说：“你头发上有花瓣，自己拿下来吧。”
韩雪清赶紧伸手去摸，可他看不见，手在头发上乱摸一通，反而把花瓣弄进了衣领里，凉丝丝的花瓣贴在脖子上，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夜玄钰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别乱摸了，在你左边衣领里，往下摸一点就能碰到。”
韩雪清脸一红，按照他说的，果然摸到了那片花瓣，赶紧捏出来，丢在地上。他低着头，小声说：“谢谢……”
“不用谢。”夜玄钰在他身边站定，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今晚的月亮很圆，像个银盘子，月光洒在院子里，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你们明天什么时候走？”韩雪清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失落。
“卯时。”夜玄钰说，“卯时天还没亮，怕吵醒你，就不跟你辞行了——你平时起得晚，别为了送我们早起，容易着凉。”
韩雪清低下头，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小声说：“我可以起早的……我平时也能起得很早，上次师傅让我去后山采草药，我寅时就起来了。”
夜玄钰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很轻，像在摸一只温顺的小动物，“不用，真的不用。”他顿了顿，又说，“我们灵剑宗山下有家卖凝露糕的，你上次说想吃，我回去的时候帮你带几盒，下次两派交流的时候给你——或者，我让萧辰给你送过来也行。”
韩雪清的眼睛瞬间亮了，像两颗被点亮的小星星，他抬起头，看着夜玄钰，小声说：“真的吗？那凝露糕……会不会坏啊？”
“不会，那家店的凝露糕用了灵蜜，能放半个月。”夜玄钰看着他开心的样子，心里也觉得暖暖的，“你要是想吃别的，也可以跟我说，灵剑宗还有很多好吃的，比如松子糖、杏仁酥，都比清心宗的甜。”
韩雪清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不用麻烦了，凝露糕就好……谢谢你，夜师兄。”
“不用谢。”夜玄钰说，“就当……谢你陪我喝那杯桂花酿。”
两人站在桂花树下，月光洒在他们身上，桂花的甜香绕在鼻尖，偶尔有风吹过，带下几片桂花，落在他们的肩头。韩雪清看着夜玄钰的侧脸，心里那股沉胀感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暖意——就像刚才喝的桂花酿，甜丝丝的，暖到了心里。
他想，就算夜玄钰回了灵剑宗，就算下次见面要等很久，也没关系——毕竟，他还记得自己喜欢吃蟹粉豆腐，还记得自己想吃凝露糕，还记得……陪自己喝那杯沾着桂花的酒。
这样想着，韩雪清忍不住笑了，嘴角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像天上的月牙儿。夜玄钰看见他笑了，也跟着笑了，两人的笑声混在桂花的甜香里，在安静的院子里，轻轻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