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令轻点打,谁能抗旨不成?你还真是铁骨铮铮,一声不吭的。”文子端垂眸看着趴在条凳上的曦滢,见她虽脸色泛白,却始终没哼一声,原本硬邦邦的语气里不自觉掺了点不易察觉的软意。
他说着解下自己的狐裘盖在她血糊糊的背上,丝毫不在意会不会被血染脏,抄膝把曦滢抱起,怀里的人身形清瘦,但练武之人是实心的,却让文子端下意识放轻了动作。
文子端的动作让曦滢有些意外:“三殿下你这是做甚?吓我一跳。”
“我还能吓着你?”文子端哼了一声,“ 自然是送你回去。”
想想自己那见天挨板子就哭天喊地的五弟,再看看眼前这人,文子端心里竟莫名生出几分叹服:比不起,是真比不起。
文子端抱着曦滢,深秋正午的阳光不热,但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偏过头,用肩膀替她挡了挡。
曦滢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清清爽爽的味道,倒不讨厌。
但她沉默了片刻,抬手撑住文子端的手臂,借着一点力气一跃而下,虽身型晃动了一下,但下一刻自己站稳了。
“其实我自己走也行的。”曦滢抬眼看向文子端,她不需要这样的关照。
“闭嘴吧,你今天的话已经够多了。”文子端嘴上依旧硬邦邦的,脚步却悄悄放慢了,还不动声色地往她身侧挪了半步,若她真站不稳,也好及时扶住。
还真是个坚钢不可夺其志之人。
高台之上,文帝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忽然拍了下额头,恍然大悟:“不对啊,老三这小子,对谁都冷冰冰的,怎么偏偏对妙妙这么上心?他不会是……”
越妃凉凉斜了他一眼,这是终于看出来了?
不过看曦滢那样,老三要娶上媳妇,还有得磨呢。
文子端扶着曦滢上了马车,直到车帘落下,他还站在原地,望着马车驶远的方向,眉头微微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侍卫轻声提醒,才转身回了宫。
曦滢回到家,一进门先看见了急的团团转的程少商,和虽然看着平静,实际上也面露焦急的何昭君,没想到萧元漪居然也在,还有些奇怪:“义母,您今日怎么来了?”
萧元漪剜了曦滢一眼:“你义父下朝回来,说你要挨罚,叫我来看看。”
哦,不说曦滢都差点忘了,程老爹也是要上朝的,不过他的品级还不够上殿,每次上朝都是在阶下,主打一个旁听。
“义母,你们真好!”说实话这个时候还能登门来照顾,曦滢非常感动了,毕竟眼下的情形,怎么不算她得罪了皇帝呢。
煊赫的时候不刻意攀附,见她站在悬崖边儿上的时候也没想远离,对曦滢来说,程家做得很到位了。
“什么话,你既是我们家的养女,来照顾你不应该吗?”萧元漪吃软不吃硬,听曦滢这么说,有点别扭,一看曦滢走路的别扭样就知道,“挨板子了。”
“殿前亮刃,陛下从轻发落二十棍,三殿下手下留情打得不重。”曦滢被扶着趴在床上,惊蛰小心翼翼地取下她背上的狐裘,露出底下浸透了血的内衫 —— 暗红色的血渍顺着衣料纹路晕开,有些地方已经凝结成块,紧紧贴在皮肉上,连狐裘的边缘都沾了不少血,看着的确吓人。
都城谁不知道三皇子是个什么人,他怎么可能手下留情。
程少商看见伤口,眼泪 “唰” 地就掉了下来,几步冲到床边。
“这还叫不重?” 程少商的声音带着哭腔,鼻尖红得像个小桃子,“二十杖啊!阿姊你怎么说得跟挠痒痒似的…… 不行,我得去催催医官,怎么还没来!”
她说着就要往外跑,手腕却被曦滢一把拉住。
“别慌,医官已经在路上了。”
萧元漪站在一旁,看着程少商慌慌张张的模样,又看了眼曦滢苍白却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叹了口气,这女儿还有的学呢。
走上前接过惊蛰手里的干净帕子,蘸了温水,动作轻柔地替曦滢擦拭伤口周围的血渍。
何昭君也出身将门,看着伤口,虽眉头拧紧,但也知道好歹,没像程少商那样掉眼泪:“还好三殿下手下留情,没真下重手,不然这二十棍下来,你这腿没了……大将军这是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啊?”
“也就是当着文武百官揭发了小越侯盗取虎符,勾连前朝余孽,参了陛下放任外戚横行罢了,”曦滢哼哼唧唧,“还把孤城的旧事重提,陛下对小越侯也从轻发落,出了宣德殿,忍不住把小越侯捅了一刀。”
程少商眼眶还是红的,却比刚才冷静了些,只是语气依旧带着心疼:“可也不能就这么挨打啊!阿姊你什么事都要自己扛,要是我能跟你一起去朝堂,定然帮你辩几句!”
萧元漪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忍不住嗔怪:“你连陛下是圆是扁都不知道还辩呢,真跟去了,指不定还得再添二十杖,到时候你阿姊还得反过来护着你。”
程少商被说得瘪了瘪嘴,却也知道阿母说的是实话,只能蹲在榻边,伸手替曦滢理了理额前汗湿的碎发:“还说不疼!都流血了怎么会不疼…… 你放心,接下来半个月我都守着你,按时给你换药、熬粥,谁都别想让你再操心那些朝堂上的破事!”
曦滢听着她的絮叨,忍不住想逗逗她:“放心,你阿姊被禁足半个月,哪儿也去不了,正好天天在府里盯着你念书。”
程少商一听 “念书” 两个字,顿时急了,伸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胳膊:“阿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这个!”
屋里的人听着这对话,原本沉重的气氛,倒也轻松了几分。
大夫还没叫来,孙医官先来了,还是文帝特意遣来的,看了一眼,见她没被打出好歹,想想这会儿在宣德殿跳脚的文帝,心里松了一口气,拿出金疮药交给她。
让惊蛰送走了孙医官,过了一会儿门房又来禀告,说是文老三的护卫送来了一大盒金疮药和补品。
没过多久,长秋宫和永乐宫赏赐的补品和伤药也送来了。
越妃的礼尤其厚,多半为了曦滢给她哥哥留的那一口气。
见状,萧元漪替曦滢勉强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