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就算乾隆不求曦滢去劝说寒香见,曦滢也是要去见见她的,毕竟不能真的眼睁睁的看着她去死。
自从寒香见划伤脸颊后,乾隆又惊又怒,当即下令收缴了启祥宫所有尖锐物品,小到银簪、剪刀,大到琉璃摆件,无一遗漏,甚至连一柄修眉刀都没能留下。
曦滢动身前往启祥宫时,特意让人备了一壶刚煮好的沙枣花茶,是乾隆听说寒香见喜欢,特意叫人从伊犁加急送来的,到了偏殿,她挥挥手屏退了殿内侍立的宫女太监,只留下两人相对。
曦滢亲手提起茶壶,为她斟了一杯琥珀色的茶汤,用维语说道:“尝尝吧,跟你家乡的沙枣花茶,味道是不是不一样。”
寒香见听到熟悉的母语,身子明显一僵,原本空洞的眼神泛起一丝涟漪,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在这深宫之中,除了自己带来的贴身侍女哈丽,竟还有人会说维语——乾隆倒是会说,但在她心里乾隆不是个人。
那个毁了她家园、夺走她爱人的男人,根本不配用她的母语开口。
寒香见此时丧丧的,但曦滢同她讲维语,她又愿意跟她说几句:“既然明知道不一样,为何还要尝试?喝着这变了味的茶,只会让我更想念家乡,徒增伤悲罢了。”
“正是因为不一样,才值得尝,”曦滢将茶杯往她面前推了推,“可再不一样,它本质上还是沙枣花。就像你,哪怕身处深宫,底子还是寒部的香见公主,只是我不懂,你为何要这般作践自己的性命?”
就为了个男的,不值得,为了什么都不值得伤毁自己。
寒香见听到这话,眼泪瞬间涌了上来,眼眶通红:“我心里也明白,那日你在大殿上讲得话是对的。你们打败寒岐,是因为他妄图以战争吞并邻部、争夺草场,让我的族人们陷于战火之中,日夜不得安宁,可是我没有办法,我明知道寒歧是错的,我还是爱他,就像爱我的天神一样,他不仁不义,我宁愿自己不孝不智,但我做不到。”
她既没有勇气像勇士般提刀刺杀乾隆为寒岐报仇,也无法顺从阿爹的意愿,心甘情愿成为乾隆后宫中一件装点门面的“战利品”。这种进退两难的痛苦日夜啃噬着她,她望着曦滢,声音里满是绝望:“我不过是一个礼物,已经在这里留了这些日子,也总有毁损的时候,我死在这个污秽地方,也是尽了我这个礼物的本分?”
曦滢的目光落在案上那本摊开的《古兰经》上,书页边角已经被摩挲得有些发卷,显然寒香见时常翻阅:“听说经书里说生命是真主赋予的神圣礼物,人无权自行终结,自戕者将在后世陷入永久的痛苦惩罚,无法获得宽恕。”她问寒香见,“你觉得,你自戕之后,灵魂真的能跟寒岐相遇吗?还是只会让你们双双陷入经文所说的苦难之中?”
寒香见惨然一笑:“这样一来,我是违背真主意愿的罪大恶极之人,他是挑起战乱的罪大恶极之人,我们这些犯罪者都将在迷误和烈火中相遇。”
曦滢轻轻摇头,指尖点了点那本摊开的《古兰经》:“真主赋予生命,是让世人在尘世中行善赎罪,而非用极端方式逃避。寒岐的罪自有他的归宿;你的路该由自己走。你若真念着寒岐,念着你们之间的情意,更该好好活着,这才是对生命的敬畏,也是对他未竟心愿的告慰。”
寒香见怔怔地看着经书上被泪水晕开的墨迹,指尖无意识地在经文上轻轻划过,那些从小背诵的字句此刻仿佛有了生命,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砸在书页上,晕开更大的水渍。
她想起小时候阿爹曾经对她说过的话:“这命啊,就如沙漠中的胡杨,纵遇风沙,也要扎根生长。”
那时的她似懂非懂,如今依旧觉得茫然。
“可我现在被困在这里,就像被关在金丝笼里的鸟儿,没有草原,没有骏马,连呼吸的空气都是压抑的,如何扎根生长?”她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眼中满是茫然与哀求,“皇后娘娘,求您发发慈悲,放我走吧!我要回我的家乡,回到阿爹和族人身边,哪怕只是守着寒部的废墟也好。我要去给寒岐守他的坟墓,哪怕只是在他墓前放上一束沙枣花。”
曦滢拿起茶壶,重新为她续上温热的茶汤,看着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寒香见的脸庞:“你知道,以我现在的身份,没办法答应你这个请求,你阿爸把你送来当礼物,皇上视你为平定寒部的‘象征’,绝不会轻易放你离开。但你要记住,只要你的命足够长,谁又能预料未来会发生什么呢?若你今天死了,作为皇上的嫔妃,你只能被埋进他的妃园寝,永远困在这皇城之中;可若是你能活得比他久些,等到新帝登基,那时的朝局、那时的规矩,又有谁能说得准呢?”她顿了顿,语气恳切,“别因为旁人的行为,伤害自己,不值得。”
寒香见沉默了许久,终于抬手抹去眼泪,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带着沙枣花特有的清甜,驱散了些许心底的寒凉。
她抬起头,望着曦滢平静而坚定的眼神,眼中第一次褪去了全然的绝望,多了一丝松动与希冀:“皇后……您真的觉得,我还有机会回到家乡吗?您会帮我吗?”
曦滢笑了:“我帮不了你,能帮你的,只有你自己。”
寒香见暂且不想死了,而是转而思索起,若是自己真的熬死了乾隆,新皇帝会答应放她回家乡吗?
可乾隆毕竟是九五之尊,身边御医无数,看着也算是保养得宜,要熬死一个皇帝,似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心里便隐隐约约、顺理成章地升起了一些更直接的想法。
既然熬着太慢,那……怎么样才能让他早些死呢?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悄然落在了她心底,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便会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