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洛府的曙光艰难地铺展在焦土之上,而千里之外的帝都玉京,金銮殿的琉璃瓦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殿内的空气,却比河洛的寒冬更加凛冽肃杀。一场无形的风暴,正随着河洛捷报的抵京,在帝国最高权力的中心酝酿、翻涌。
七皇子萧景琰的名字,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和重量,在玉京的朱门高墙内被反复提及。不再是那个因直言犯上而被边缘化的皇子,而是以钦差太子之尊,于河洛绝境中力挽狂澜的砥柱中流!
官方邸报虽竭力渲染“皇恩浩荡”、“将士用命”,极力淡化济世盟的作用,甚至将其功绩模糊地归入“义民助剿”的范畴。但在玉京这个信息如同蛛网般密布、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有心人耳目的地方,真相如同暗流,在看似平静的冰面下汹涌奔腾。
“听说了吗?葬龙渊那魔窟,深不见底,邪气冲天!七殿下亲临前线,指挥若定,最终…是借用了那‘济世盟’之力,才险险将其封印!”
“何止借用!据说那济世盟中,有能引动天地之力的奇人,有金针通玄的神医,更有忠勇无双的猛士!若无他们舍命搏杀,七殿下纵然英明,怕也…”
“嘘…慎言!这话可不好明说。不过,七殿下在河洛的作为,确实雷厉风行!抄贪官,开粮仓,以工代赈,组织重建…手腕之硬,行事之果决,颇有…先帝遗风啊!”
“是啊,听说连王老御史私下都赞不绝口,称殿下有‘定鼎之才’…”
类似的低语,在六部衙门的回廊下,在清流文士聚会的茶楼雅间,甚至在部分勋贵武将的府邸内厅,悄然流传。萧景琰凭借河洛赈灾的实打实功绩,以及在葬龙渊事件中展现出的决断力(无论朝廷如何淡化,他能调动力量解决如此大患本身即是能力的证明),其个人威望如同雪球般在朝堂上越滚越大。
更重要的是,他不再孤立。那些曾经持观望态度的中立派官员,那些饱受严嵩皇甫嵩一党排挤打压、却心系社稷民生的正直之士,他们的目光开始聚焦在萧景琰身上。河洛的成功,如同一剂强心针,让他们看到了在严党把持的污浊朝堂之外,另一种可能——一个有能力、有担当、且似乎愿意为民做主的皇子。
户部一位掌管仓廪多年、素来谨小慎微的侍郎,破天荒地在一次非正式场合,对几位同僚感慨:“河洛所需粮秣,七殿下所请数额巨大,且催办甚急。起初老夫也觉为难,然观其河洛举措,开仓放粮,账目清晰,每一粒米都用在刀刃上…此等务实为民之心,实属难得。”这看似中立的评价,传递的信号却无比清晰。
都察院几位素来以清流自诩、却屡遭压制的年轻御史,更是将萧景琰在河洛肃贪的雷霆手段视为圭臬,私下摩拳擦掌,开始暗中收集严嵩党羽在其他州郡贪腐枉法的证据,只待时机成熟,便欲效仿河洛故事,发起弹劾。
这股悄然汇聚的力量,甚至开始触及军方。帝国北疆,常年与北狄对峙的镇北军大营。帅帐之内,炭火熊熊。须发皆白、面庞如同刀刻斧凿的老帅杨业,正仔细阅读着一封来自河洛前线的密信。信是他的心腹爱将,也是萧景琰麾下参与过葬龙渊外围战斗的一名亲军校尉所写。信中详述了战斗的惨烈,尤其提到了守一营残部及济世盟铁牛等人悍不畏死的血勇,以及萧景琰在战后身先士卒、与将士同甘共苦的细节。
老帅放下信笺,布满老茧的手指在冰冷的案几上缓缓敲击,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他望向帐外飘扬的“杨”字大旗和漫天风雪,沉默良久,最终对侍立一旁的副将沉声道:“传令下去,今冬拨给兵部的军需奏报,压一压。就说…风雪阻路,辎重转运艰难。”副将心领神会,这是老帅在用他独特的方式,表达对那位在河洛展现出军人气魄的皇子的某种支持,也是对严嵩把持的兵部某种不满的隐晦敲打。
萧景琰的崛起和其所代表力量的凝聚,如同一把锋利的锥子,狠狠扎进了严嵩一党看似固若金汤的阵营之中。
宰相府,暖阁。
地龙烧得极旺,温暖如春,却驱不散严嵩眉宇间那浓得化不开的阴霾。他比数月前似乎又苍老了几分,眼袋浮肿,眼神深处是挥之不去的疲惫和阴鸷。皇甫嵩这颗经营多年的重要棋子被彻底拔除,河洛势力连根扫尽,损失惨重。更让他心悸的是萧景琰借着河洛之功,威望如日中天,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中立甚至敌对力量向其靠拢!
“父亲,不能再等了!”严世蕃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躁和怨毒,他如同一头困在笼中的受伤猛兽,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地上来回踱步,“萧景琰小儿在河洛收买人心,沽名钓誉!如今朝中那些墙头草,还有杨业那个老匹夫…都开始蠢蠢欲动!再让他这么经营下去,我们在河洛的损失事小,只怕…”
“只怕什么?”严嵩缓缓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扫过儿子,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老狐狸的沉静,“慌什么?他萧景琰再得民心,根基也在河洛,在那些泥腿子嘴里!这玉京城,这金銮殿,终究还是老夫说了算!”
“可是父亲!济世盟那帮人…”
“济世盟?”严嵩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草莽罢了!蹦跶得越高,摔得越惨!他们以为攀上了七皇子,就有了护身符?天真!”他枯瘦的手指捻动着腕上一串温润的玉珠,“威名?呵,这天下最锋利的刀,有时候恰恰就是名声本身。捧得越高,越容易…粉身碎骨。”
严世蕃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和残忍:“父亲的意思是…借刀杀人?捧杀?”
“还不够。”严嵩缓缓摇头,眼中寒光一闪,“萧景琰小儿此番在河洛,行事过于刚猛,不留余地。抄家灭门,杀得人头滚滚…此乃大忌!为君者,当行王道,怀柔天下。他如此酷烈,岂是仁君所为?此乃其一。”
他顿了顿,玉珠捻动的速度微微加快:“其二,济世盟。聚众数万,操练兵甲(守一营),擅杀朝廷命官(皇甫嵩爪牙),更兼妖言惑众,自称‘济世’,收揽民心…此等行径,与谋逆何异?萧景琰身为皇子,非但不加以约束,反倚为臂助,其心…可诛!”
严世蕃眼睛一亮:“父亲高见!我立刻让人在都察院和翰林院发动,弹劾萧景琰在河洛滥用酷刑,草菅人命!再参他勾结江湖匪类,图谋不轨!双管齐下,必让他焦头烂额!还有济世盟,这次定要将其彻底钉死在‘反贼’的柱子上!”
“嗯。”严嵩微微颔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老辣的算计,“弹劾要讲究分寸。对萧景琰,只需点出其行事酷烈,有伤陛下仁德之名即可,莫要直接攻击,留有余地。陛下…终究是他的父亲。但对济世盟…”严嵩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毒蛇吐信,“务必穷追猛打,坐实其‘聚众’、‘擅杀’、‘妖言惑众’的罪名!要将其描绘成祸乱之源!让陛下和朝野都明白,此等组织,断不能容于国法!”
“至于河洛那边…”严嵩看向严世蕃,“‘影楼’的人,该动动了。萧景琰小儿和济世盟的核心,尤其是那个秦越人,重伤在身,正是千载良机!务必…斩草除根!”最后四个字,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带着刺骨的杀意。
“是!父亲放心!”严世蕃脸上露出狞笑,“这次,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父子二人计议已定,暖阁内再次陷入沉寂。炭火噼啪作响,暖意融融,却掩盖不住那森然的杀机。玉京的朝堂,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杀机四伏。萧景琰凭借河洛之功撬动的格局变化,引来了严嵩一党更加疯狂的反扑。一场围绕着河洛功过、济世盟存废、乃至帝国未来走向的滔天巨浪,已在金銮殿的平静表面下,酝酿到了爆发的边缘。萧景琰在河洛点燃的曙光,能否穿透玉京这厚重的阴云?济世盟的威名,是护身的金甲,还是催命的符咒?一切,都将在接下来的朝堂风暴中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