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光,刺破了凌晨四点的黑暗。
那是一段无声的视频,却比任何嘶吼都更具穿透力。
摇晃的镜头下,青山小学斑驳的围墙被一个巨大的红色“拆”字贯穿,像一道狰狞的伤口。
几台黄色的挖掘机如史前巨兽般盘踞在操场上,履带碾过孩子们画下的白石灰方格,冰冷的机械臂高高扬起,仿佛下一秒就要砸向那栋低矮的教学楼。
周柚的附言简短而致命:“地产公司叫‘恒昶置业’,股东穿透后有‘清源会’关联基金持股37%。”
苏凛的指尖停在屏幕上,那间熟悉的教室窗口,一道陈年的裂痕清晰可见。
他记得,那是多年前一个夏日的午后,顽皮的他用弹弓打碎的,母亲没有责备,只是笑着说,这样阳光就能从更多角度照进来了。
阳光……
如今,要砸碎这道阳光的,是清源会。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母亲身上淡淡的粉笔灰气息,可屏幕里的画面却冰冷得像一块墓碑。
他缓缓关掉视频,房间重归黑暗。
片刻,他拨通了林疏的加密频道,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却比窗外的寒夜更冷。
“我要最近三个月‘清源会’所有土地审批项目的备案摘要,尤其是教育用地变更记录。”
当晚,林疏的回复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苏凛的脑海。
在突破了三道防火墙,冒着触发警报的风险接入内网数据库后,她截取到一份被列为“绝密”的电子文件——《区域文化净化配套规划》。
文件里,青山小学赫然被列入“低效文化空间改造清单”,理由荒诞得令人发指:“建筑老旧,风格落后,严重阻碍片区整体审美统一性。”
而在文件的审批流程末端,林疏用红色高光标注了一行刺眼的备注:“沈砚舟亲批‘优先推进’。”
苏凛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审批日期上。
他发布《替身法则》的第七天。
原来如此。
这不是巧合,是警告。
你敢动摇我们建立的秩序,我们就敢摧毁你赖以栖息的根。
苏凛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警告?
不,这是战书。
他将文件逐条比对,指尖在“审美统一性”几个字上重重敲击,仿佛要将其敲碎。
好一个审美统一,好一个文化净化。
次日清晨,苏凛的身影出现在了市中心最顶级的写字楼里。
许安然律师事务所,以专打硬仗、善于以小博大而闻名。
许安然,一个看上去温文尔雅,镜片后却藏着刀锋般锐利的男人。
他没有急着看苏凛带来的资料,而是先给他倒了杯热茶。
“苏先生,久仰。”
苏凛没有碰那杯茶,他开门见山,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情绪:“我不谈委托。只想请教一个问题。”
许安然做了个“请”的手势。
“如果,一所承载了数代人记忆的乡村小学,被某个权贵阶层以‘提升城市审美’这种可笑的理由强行拆除,而所有官方流程都严丝合缝,看起来完全合法。许律师,您认为,破局点在哪里?”
许安然的眉毛微微一挑,他终于将目光投向苏凛递过来的平板电脑。
屏幕上,正是那份《区域文化净化配套规划》的扫描件。
他看得极慢,目光在“沈砚舟亲批”和“审美统一性”上停留了许久。
“程序合规,不代表目的正当。”许安然终于开口,一针见血,“他们既然打着‘审美’和‘规划’的旗号,我们就从这里撕开一道口子。我们可以代表学校的退休教师和周边村民,向规划部门申请召开公开听证会,要求他们对‘审美统一性’的判断标准、决策依据进行公开说明。同时,联合教师协会,向市级教育主管部门发起行政复议,质疑变更教育用地性质的必要性和紧迫性。”
苏凛的这正是他想要的答案。
他没有多言,只是将一枚黑色的U盘轻轻推到许安然面前。
“这里面,有恒昶置业与审批官员的通话录音、关联基金的资金链条,以及几封泄露的内部邮件。”他顿了顿,直视着许安然的眼睛,“但我需要一个在名义上与我完全无关的人来牵头,将这场火烧起来。”
许安然看着那枚U盘,像看着一枚即将引爆的炸弹。
他沉默片刻,问:“我的报酬?”
“报酬不是钱。”苏凛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是一场能让所有人看见的审判。”
一场审判。
许安然的眼中,燃起了火焰。
消息的扩散速度,比苏凛预想的还要快。
或者说,清源会的监控网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更严密。
当晚,杜骁的加密电话打了进来,他的声音前所未有地紧绷,甚至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你疯了?你把那份纪要泄露给许安然的事,已经被列为内部泄密事件的最高调查重点!沈砚舟亲自过问,你这是在玩火!”
苏凛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城市的万家灯火,语气波澜不惊:“那你父亲当年从清源会退股时,被强行抹去的那本账,是不是也该重见天日了?”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死寂。
良久,杜骁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无力与挣扎:“小满的药……下周就断供了。”
那是一种只有清源会内部渠道才能搞到的特供药,是维持他妹妹杜小满性命的唯一希望。
“我知道。”苏凛的语气缓和下来,仿佛刚才那个手握尖刀的人不是他,“境外有一家顶级的慈善医疗基金会,接受匿名资助罕见病患者的全球购药计划,渠道绝对安全,比清源会更可靠。我可以帮你联系。”
他停顿了一下,给对方留出消化的时间,然后才缓缓抛出自己的条件。
“但你要让我知道,下一次‘清源会’的闭门会议,在什么时候召开。”
在挂断电话前,苏凛补上了最后一句话,声音轻得如同叹息:“杜骁,我不是在威胁你,我是在给你……也给你妹妹,留一条路。”
三天后,市教委门前。
数十名白发苍苍的退休教师和朴实的村民,静静地举着“留住乡村记忆,守住教育根脉”的横幅。
没有口号,没有喧哗,只有沉默的坚持。
许安然以校方代表及村民法律顾问的身份,召开了一场临时新闻发布会。
在无数闪光灯面前,他将两张图并列展示在大屏幕上。
左边,是清源会那份《区域文化净化配套规划》中关于拆除青山小学的批文;右边,是苏凛匿名提供的一份静园精神病院的特殊病人名单——他们都曾是因“艺术理念不符”而被清源会打压、最终精神崩溃的艺术家。
“各位请看!”许安然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掷地有声,“他们说,要净化我们的艺术,于是逼疯了那些最有才华的灵魂!现在,他们又说,要净化我们的城市,于是用同一套标准,来拆除一所承载着希望的教室!”
他指向青山小学的照片,声音陡然拔高:“他们说要保护所有人的精神健康,却把一位伟大的母亲逼到用生命去守住她最后的讲台!请问清源会,请问沈先生,这就是你们的审美?这就是你们的净化?”
镜头扫过人群,一位满头银发的老教师捂住嘴,浑身颤抖,泣不成声。
她曾是苏凛母亲的同事。
远处,一辆黑色的宾利轿车内,杜骁缓缓闭上眼睛,靠在真皮座椅上。
他没有看发布会,却仿佛能听到每一个字都像重锤般敲击在他的心上。
他紧紧攥着的手中,是一张打印出来的纸,上面只有一个境外医院的联系方式和一串基金会账号。
发布会引发的舆论海啸,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席卷了整座城市。
清源会第一次被如此直接地推到了公众的审判席上。
深夜,苏凛的公寓里一片寂静。
他站在窗前,看着网络上铺天盖地的讨论,眼神平静如水。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起,一声极轻的震动。
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加密信息。
信息很短,只有一个附件,文件名是:《清源会十二月紧急闭门会议纪要》。
苏凛点开文件,目光扫过文字,整个房间的温度仿佛都骤然下降了几分。
他眼中的平静被一种锐利如鹰隼的光芒取代,那光芒里,跳动着危险与兴奋。
狂风,要来了。
真正的猎杀,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