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划破了地下三层的死寂。
老段带着两个精锐队员,用液压钳强行剪断了锈蚀到几乎与门框融为一体的巨大门锁。
一股混合着消毒水、霉菌和长期幽闭的腐败气息扑面而来,熏得人几欲作呕。
厚重的铁门被猛地拉开,手电筒的强光瞬间刺破了浓稠的黑暗,照亮了门后的景象。
那是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密闭病房,没有窗户,只有一扇被从外部封死的观察窗。
房间中央,一张简陋的单人床上,一个身影蜷缩着,瘦骨嶙峋,几乎不成人形。
听到动静,那身影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然后缓缓抬起头。
光束下,是一张因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枯槁凹陷的脸,双眼空洞无神,仿佛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她的头发干枯杂乱,但就在这片灰败之中,床头柜上挂着的一个褪了色的蝴蝶结发卡,却顽固地保留着一丝曾经属于少女的鲜艳。
队员们心头一沉。
她的手腕上,层层叠叠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旧伤,那是无数次自残和挣扎留下的恐怖烙印。
“身份确认。”后方的杜骁紧盯着战术平板,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震惊和颤抖,“数据库比对……百分之九十九点八吻合。天哪……是周棠,三年前官方通报在城际高速公路车祸中‘意外身亡’的星耀娱乐练习生……也是最初‘金丝雀计划’的……选定对象。”
整个空间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活生生的“死人”身上。
周棠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干裂的喉咙里挤出一句破碎而诡异的话:
“他们说……只要我长得像林晚,就能活下去。”
审讯室的灯光惨白得刺眼,映照着周棠更加苍白的面容。
在镇静剂和引导药物的辅助下,她紧锁的记忆终于被撬开了一道缝隙。
苏凛亲自坐在她的对面,神情冰冷如霜,但声音却保持着最大限度的平稳。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周棠的眼神依旧涣散,但那些被尘封的恐怖画面,开始不受控制地涌上脑海。
“神经抑制剂……每天……每天都要注射……”她喃喃自语,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他们说我的表情太‘自我’,不像她……不像林晚。”
苏凛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他们逼我看你的直播录像,成千上万遍地看,”周棠的目光短暂地聚焦在苏凛脸上,带着一种诡异的迷茫,“他们说,要学习你身上那种……那种‘温柔的气质’。每一个微笑的弧度,每一次眨眼的频率,都必须分毫不差。”
最致命的,远不止于此。
“只要……只要我表现出一点点自己的想法,一点点反抗……”周棠的呼吸开始急促,恐惧如潮水般将她淹没,“他们就会把我关进那个……那个‘情绪矫正舱’里。”
那是一个冰冷的、全封闭的金属棺材。
躺进去,黑暗和寂静会吞噬一切。
然后,一个声音会从四面八方响起,一遍又一遍,像是魔咒,钻进她的骨髓。
“你不是你自己。”
“你是他的光。”
周棠猛地抱住头,发出痛苦的呜咽:“那个声音……那个声音我认识……我听过她讲课……是温嫕!是温嫕的语调合成的!”
几乎在同一时刻,数十公里外的城郊废弃教堂。
陈砚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看到了站在破碎彩色玻璃窗下的温嫕。
月光透过残破的窗格,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她看起来像个即将自我忏悔的幽魂。
“你约我来,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个?”陈砚看着她递过来的一枚微型存储卡,眼神警惕。
“这里面,是‘清源计划’启动二十年来,所有‘意识干预’项目的原始日志。”温嫕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堂里显得格外飘忽,她的眼神因为恐惧和决心而剧烈颤抖着,“我一直以为,我只是在为那些有心理创伤的权贵子弟做疏导……我以为我是在修复他们的人格。”
她自嘲地笑了一声,笑声比哭声更悲凉。
“直到我发现,每一次我给肖玦做心理疏导,每一次所谓的‘正向引导’,都只是在利用我的专业知识,为他脑中那个‘完美恋人’的幻想模板添砖加瓦,让那个模板变得更清晰,更牢不可破。”
温嫕抬起头,直视着陈砚,一字一句,如同惊雷。
“林晚不是起点,她是陷阱。整个计划从头到尾的目标,从来都不是为肖玦寻找一个替身。”
“而是要利用这个模板,彻底摧毁他的自主情感,制造一个……一个永远无法真正爱上任何人,只会忠于‘设定’的傀儡!”
作战室内,烟雾缭绕,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苏凛将周棠的证词、温嫕交出的存储卡,以及之前所有的线索,像拼图一样在巨大的电子白板上组合起来。
一幅横跨二十年,黑暗到令人发指的权力图景,终于完整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厉仲勋真正的恐惧,在此刻昭然若揭。
他怕的不是肖玦爱上苏凛,他怕的是肖玦爱上一个“真实的人”!
一旦肖玦的情感不再受那个“完美模板”的操控,一旦他产生了真正源于自我的爱意,他的自主意志就会彻底觉醒。
一个觉醒的、不再是傀儡的继承人,必然会察觉到自己从小到大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骗局。
而这种觉醒,将直接揭露并摧毁整个肖氏家族,乃至背后更庞大的利益集团,用“情感操控”和“意识干预”来维持其绝对权力的黑暗体系!
而他苏凛,之所以被厉仲勋选中,推到肖玦面前,不仅仅因为他那张酷似林晚的脸。
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前世身为商界巨擘时,曾凭借一己之力,数次精准狙击了肖家的资本扩张,是肖家在全球布局中最忌惮的对手。
他是“命运校准工程”里最不可控、最危险的变量。
也正因如此,他成了唯一能够彻底摧毁这个邪恶工程的钥匙。
夜风呼啸,吹得天台边缘的栏杆嗡嗡作响。
苏凛独自站在这里,俯瞰着脚下城市的万家灯火。
周棠的日记、温嫕的存储卡,这些沉甸甸的证据链在他脑中反复盘旋,交织成一张通往终极审判的天罗地网。
身后,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苏凛没有回头,他知道是谁。
肖玦走到他身边,将一本泛黄的笔记本递了过来。
封面上,是娟秀的字迹——《替代者日记》。
“这是在周棠的病房里找到的。”肖玦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乱,却透着前所未有的清晰,“我看了最后一页。”
苏凛接过日记,翻到最后。
那里的字迹不再像前面那样充满了绝望和挣扎,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今天我看见了那个叫苏凛的人。隔着监控屏幕,我看见他毫不畏惧地直视着镜头,眼神里有火。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原来,真的有人可以不被操控地活着。原来我不用变成谁,也能……被爱。”
苏-凛-的-心-猛-地-一-颤。
“我不是因为你像谁才靠近你。”肖玦低沉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种剖心沥胆的真诚,“是因为你让我痛,让我醒,让我觉得自己像个活人,而不是一个按照程序运行的机器。”
风更大了,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但他却没有退后半步,黑色的眼眸在夜色中亮得惊人。
“如果你还在恨我过去做的那些事……我现在就可以走,从你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苏凛合上日记,静静地望着他。
那双曾燃着复仇烈焰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
忽然,他伸出手,没有推开,也没有攻击,而是用力一把,将身前这个高大的男人,狠狠地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那一刻,风停了,世界静了。
苏凛感觉到,自己心中那团燃烧了太久的火焰,不再只为复仇而炙热。
他一手紧紧抱着肖玦,另一只手却攥紧了那本承载着一个女孩所有血泪的日记。
怀里的人,是摧毁旧世界的最后一把钥匙;手中的证据,是开启新纪元的惊堂木。
黎明将至,而这场即将席卷整个权力体系的风暴,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