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城市,夜色浓稠如墨,唯有苏凛书房的灯光,像一枚刺破黑暗的冷钉。
他已经在这里坐了整整一夜,面前的全息屏上,无数数据流瀑布般倾泻而下,核心是肖玦在梦中呓语出的几个关键词与旋律碎片。
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细节,在苏凛的大脑中,正被高速拆解、重组,构建出一个令人心悸的逻辑模型。
他拨通杜骁的加密线路,声音因彻夜未眠而略带沙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冷静:“调出我‘坠楼’那天,事发大楼周边半径五公里内,所有街道、商铺、交通枢纽的监控备份。我要从我踏入大楼前一小时,到我死后三小时的全部影像,一帧都不能少。”
杜骁的效率快得惊人。
不到半小时,海量数据便汇入苏凛的系统。
通过对《焚心引》特殊声波频率的模拟还原,苏凛很快在无数杂音中,捕捉到了自己当年的行动轨迹。
然而,当时间轴推进到他踏上顶楼的那一刻,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从他出现在楼顶边缘,到最终身体如断线风筝般坠落,整整十七分钟,监控画面里再没有任何第三方进入的痕迹。
没有推搡,没有胁迫,甚至连一个鬼影都没有。
那片天台,仿佛一个与世隔绝的舞台,而他,是唯一的演员。
更让他瞳孔紧缩的,是杜骁通过技术手段恢复的他手机里最后一条、也是唯一一条未发送成功的短信草稿。
收件人是空白,内容却字字惊心:“信号已接入《焚心引》频率,轮回终止程序启动。”
那一瞬间,仿佛有一道惊雷在苏凛的灵魂深处炸响。
所有的困惑、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复仇执念,都在这一行文字面前轰然崩塌,又在下一秒重塑成一个更加冷酷、更加庞大的真相。
他不是被害者。他是执行者。
那场死亡,不是一场谋杀,而是一次由他亲手策划,以生命为代价,对某个庞大系统进行的强制覆写!
就在这时,门铃响起。
陆维安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手里死死攥着一个因年代久远而边缘泛黄的牛皮纸档案袋,仿佛攥着一枚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苏凛,”他声音发颤,“这是我妈……临终前让我交给你的东西,她说时机到了,你自然会懂。”
苏凛接过档案袋,指尖触及那粗糙的纸面,一股冰凉的寒意顺着皮肤渗入骨髓。
他撕开封口,里面是一份打印的报告,页眉处赫然印着三个诡异的隶书字体——清源会。
报告的标题是《关于目标苏凛的社会功能终止评估》。
其中一段被红笔圈出的文字,让苏凛的呼吸骤然停止:“目标苏凛疑似掌握‘跨意识共鸣协议’,可通过特定声波媒介影响其他‘轮回计划’参与者的潜意识,危险等级极高,建议立即终止其一切社会功能。”
他翻到附录,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情感锚定员:肖玦。代号:月蚀。任务:长期潜伏于目标身边,建立深度情感链接,确保目标产生精神依恋后,于指定时机实施最终清除。”
然而,在报告的最后一页,结案备注却用潦草的字迹写着:“执行失败。目标死亡当日,锚定员‘月蚀’出现严重认知紊紊,主动触发记忆模块自毁程序,任务链断裂。”
苏凛缓缓合上档案,眼中最后一点温度也消失殆尽。
他终于明白,肖玦的遗忘,不是简单的创伤后遗症,而是一场惨烈的自我摧毁。
他没有丝毫犹豫,抓起一个便携式声波播放器,驱车直奔肖玦的住处。
客厅里,肖玦看着去而复返的苏凛,眼中满是疑惑。
苏凛没有说话,只是按下了播放键。
一段经过《焚心引》核心旋律重构的音频缓缓流出,那不是完整的曲子,而是夹杂着电流杂音、风声,以及两个男人前世最后一次对话的碎片。
“……你骗了我。”
“……对不起。”
“为什么?”
“……这是我的……任务……”
旋律越来越急,仿佛要撕裂人的耳膜。
肖玦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渗出豆大的冷汗。
他痛苦地抱住头,身体蜷缩起来,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别放了!别放了!我知道!我想起来了……我知道我是谁派来的!”
他像一头被困的野兽,在记忆的牢笼里疯狂冲撞,最终崩溃地坦白了一切。
他本是厉仲勋麾下最顶尖的特工,代号“月蚀”,被植入虚假身份和记忆,唯一的使命就是在苏凛最信任他、最爱他的时候,将那把淬毒的刀,亲手送进他的心脏。
“可我做不到……”肖玦的声音破碎不堪,泪水和汗水混在一起,“当我发现我真的爱上你时,一切都失控了。最后那一刻,我篡改了清除指令,把它变成了……变成了协助你完成重启的信标……”
苏凛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复杂,既没有滔天的恨意,也没有丝毫的怜悯,只有一种洞穿了宿命的平静。
“所以你忘了我,不是因为背叛,”他轻声说,“是因为你选择了记住爱。”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从怀中取出了那枚古朴的铜笛哨,凑到唇边,轻轻吹响了第一个音符。
那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某种神秘的穿透力,直接刺入肖玦的灵魂深处。
这不是攻击,而是唤醒。
肖玦猛地睁大眼睛,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
无数被枷锁封死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开。
他看见了,看见苏凛站在摩天大楼的顶端,猎猎风中,衣袂翻飞,却对他露出了一个决绝而灿烂的微笑。
他听见了苏凛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那句话穿越了生死的界限,清晰地回响在他的脑海里。
“等我回来杀你。”
那一跳,不是终结,是反攻的号角。
黎明时分,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
苏凛独自站在苏家老宅的天台上,手中紧握着外婆留下的那本戏本残页。
晨风吹动书页,发出哗哗的声响。
他迎着朝阳,低声哼唱起一段从未对任何人展示过的新调。
那旋律融合了他前世纵横商海的杀伐决断,今生逆境崛起的隐忍坚毅,失去了外婆的彻骨之痛,以及看透了爱人悔恨的无尽苍凉。
这不再是单纯的《焚心引》,这是属于他苏凛一个人的——镇魂曲,亦是……唤醒令。
几乎在同一时刻,远在千里之外的指挥中心里,杜骁死死盯着面前巨大的数据监测屏,激动得浑身颤抖。
屏幕上,代表着华国十三个曾经设立过“轮回计划”分支机构的城市坐标,正疯狂地亮起红点。
每一个红点,都代表着一个被唤醒的灵魂。
两千多个红点,汇成一片燎原的星火。
数据显示,在这些城市里,有超过两千名背景各异的人,在同一时间从睡梦中惊醒,口中不约而同地喃喃重复着同一句话:
“我想起来了……”
而在遥远的北欧,一座深埋于地下的超级数据中心内,厉仲勋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失控的数据流,屏幕上疯狂滚动的红色警报代码,将他惨白的脸映得如同鬼魅。
他一手培养的,用以监控和操纵所有轮回者的“回声傀儡”系统,正在被一股强大到无法理解的力量反向入侵、夺取权限。
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个基地。
“警报!警报!‘回声傀儡’控制权丢失!”
“正在追踪指令源头……源头已锁定!”
“指令源头指向——”
系统顿了一下,似乎连这台超级计算机都感到了恐惧,最终在屏幕上打出了那个他曾以为被自己亲手埋葬,永世不得翻身的名字。
苏凛。
天台上,苏凛的哼唱声戛然而止。
他收起那页戏本,转身下楼,晨风卷起他的衣角,像一抹即将归于故土的墨。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杜骁打来的。
他接起电话,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搅动世界风云的人不是他。
“按计划,送我去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