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远洋那数十份手书的“告乡邻书”,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清晨的刘家坳激起了层层涟漪。
起初是早起的村民在村口、祠堂外发现这些墨迹未干的纸张,好奇围观。认得字的人磕磕绊绊地念出上面的内容,不认得字的则焦急地询问着写了什么。
当“试验烧炭”、“收购木材”、“陈记交易”、“奸人诬陷”、“请求明察”这些关键词被串联起来,一个与流言截然不同的故事呈现在众人面前。故事里没有神秘的邪法,只有两个年轻人为了生计的苦苦摸索;没有来路不明的黑钱,只有与镇上来之不易的正常买卖;所谓的“灾星”,不过是无妄之灾下的受害者。
人心都是肉长的。许多村民回想起刘远洋摔伤后的变化,想起他弄出省柴灶、豆芽、炭饼惠及乡里,想起他即使在宋府风波后也没有牵连村子,反而又弄出了更赚钱的木炭,甚至让一些人家通过卖木材得了实惠……
再看看纸上那虽然稚嫩却一笔一划透着诚恳的字迹,对比镇上那些越传越邪乎、却谁也说不清来源的谣言,不少人心里的天平开始倾斜。
“我就说远洋那孩子不是那样的人!”
“是啊,他要有那害人的心思,以前帮咱们干啥?”
“肯定是镇上那些红眼病干的!见不得咱们刘家坳好!”
“私采官木?咱们这山旮旯里哪来的官木?净瞎扯!”
同情和义愤开始在底层村民中悄然滋生、蔓延。尤其是那些曾受过刘远洋帮助,或因木炭生意间接受益的村民,如刘老憨、王石头家等,更是情绪激动。
“远洋哥是好人!我们不能看着他被冤枉!”王石头挥舞着拳头,对身边的半大小子们喊道。
“对!咱们得去跟族长说!不能让外人这么欺负咱刘家坳的人!”狗娃也涨红了脸附和。
这股暗涌的民意,很快便传导到了族老们耳中。
族长刘永年拿着族人送来的“告乡邻书”,眉头紧锁。他没想到刘远洋会来这一手,直接将事情摊开在了所有族人面前。这打乱了他原本打算让刘远洋“自行了断”、撇清宗族关系的计划。如今群情涌动,他若强行压制,恐怕会失了人心。
族老刘永谦则在自己的书房里,对着那份“告乡邻书”看了许久,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他低声对侍立一旁的刘文柏道:“此子……竟懂得借势了。虽略显稚嫩,却直指要害。民心可用啊……”
刘文柏躬身问道:“父亲,我们该如何应对?”
刘永谦沉吟片刻,缓缓道:“且看永年如何决断。若他明智,此刻便该知道,一味的退缩撇清,已非上策。”
果然,在感受到村中弥漫的不平之气后,刘永年不得不重新权衡利弊。将刘远洋推出去顶罪固然干净,但若因此寒了大多数族人的心,动摇了他族长的威信,甚至让外界觉得刘家坳宗族软弱可欺,那代价就太大了。
尤其是,刘远洋在“告乡邻书”中,刻意强调了与陈记铁匠铺的正常交易,以及对方也遭受无妄之灾,这无形中将刘家坳与柳林镇一个有实力的商家绑在了一起。若宗族此时抛弃刘远洋,等于也得罪了陈记,得不偿失。
权衡再三,刘永年做出了决定。
他再次召集了几位核心族老议事,态度有了明显转变。
“远洋此事,看来确有冤情。”刘永年沉声道,“我刘氏一族,虽非豪强,却也绝非任人欺凌之辈!若果真有人恶意构陷,族中绝不能坐视不理!”
他派刘旺去安抚刘远洋和刘根生,让他们稍安勿躁,族中会派人前往柳林镇和永安县打探消息,斡旋此事。
与此同时,柳林镇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
陈掌柜在接到刘栓柱传递的消息后,勃然大怒。他经营铁匠铺多年,在柳林镇乃至永安县也有些人脉。他一方面动用关系向县衙施压,陈明利害,指出此事乃同行恶意竞争,若官府不分青红皂白打压守法商户,恐寒了众多行商坐贾之心;另一方面,他也暗中派人,果然查到了一些张氏铁行和王家老号伙计散播谣言、甚至贿赂市令司小吏的证据(虽不完整,但足以形成威胁)。
陈掌柜将这些情况,通过刘栓柱,迅速反馈给了刘远洋。
得到族中态度转变和陈掌柜那边进展的消息,刘远洋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民心向背,在此刻显示出了它的力量。虽然前方的麻烦远未结束,但至少,他不再是孤军奋战,他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个相对有利的博弈位置。
风暴依然猛烈,但他脚下的根基,似乎比想象中更加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