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兵士手中的油布包裹被层层打开,最终露出的,却并非预想中的紫金矿石或金属锭,而是一块形状不规则、黑黢黢的磁石,旁边还散落着几枚普通的铁钉。
兵曹参军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神瞬间变得阴鸷。他猛地看向刘远洋,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
刘远洋心中也是微微一愣,但面上却适时地露出被冤枉的愤懑与一丝困惑,拱手道:“参军大人,这便是下官‘窃取’的矿石?此乃署内用以测试铁器含杂的寻常磁石,何来窃取一说?下官实在不知,这‘赃物’从何而来!”
他目光扫过那名“发现”磁石的兵士,又扫过面色铁青的兵曹参军,心中已然明了。这分明是对方眼见搜不到真凭实据,便想栽赃陷害!那块磁石,恐怕是早就准备好,趁乱塞入材料堆的。
苗署丞见状,胆子也壮了些,上前道:“参军大人,此事定然是有人诬陷!刘工师奉令调查,尽职尽责,岂会行此鸡鸣狗盗之事?还请大人明察!”
兵曹参军眼角抽搐,他接到的是死命令,必须拿下刘远洋,找到或者制造出“罪证”。如今栽赃被当面戳穿,众目睽睽之下,他若再强行拿人,未免太过难看,也难以服众。
“哼!”他冷哼一声,强自镇定,“即便窃取矿石之事有待查证,但擅闯矿场、引发骚乱之责,尔等脱不了干系!刘远洋,尔之行径已引发矿场不稳,有碍官矿生产,本官现命你禁足署内,未有州府命令,不得擅离!督造署一应事务,暂由……由胡书办代管!”
他终究没敢直接撤掉苗署丞,但也剥夺了刘远洋的行动自由,并安插了看似中立的胡书办暂管,实则是为了更方便监控。
留下几名兵士“协助”看守督造署后,兵曹参军带着一肚子火气,悻悻离去。
危机暂时解除,但署内的气氛更加凝重。谁都看得出来,州府别驾那边是铁了心要对付刘远洋,这次不成,必有下次。
入夜,刘远洋被变相软禁在自己的小屋中,门外有州府兵士看守。油灯下,他眉头紧锁,思考着对策。对方已经撕破脸皮,下一次来的,恐怕就不是搜查,而是直接罗织罪名抓人了。那块紫金锭虽然被他和王头儿藏在了一个极其隐秘的地方——熔铸在了铁器坊那尊常年不动的土地神像空心底座内,暂时安全,但留在署内,终是夜长梦多。
必须尽快将证据送出去!
可是,如何突破看守?阿木送信未归,外面的情况也不明朗。
就在这时,窗口传来极轻微的叩击声。刘远洋心中一凛,悄声靠近。
“刘工师,是我。”窗外是胡书办压低的声音。
刘远洋轻轻开窗,胡书办敏捷地闪身而入,脸上带着紧张与决然。
“刘工师,时间不多了!”胡书办急声道,“兵曹的人盯得很紧,我长话短说。阿木那边有消息传回,信已安全送到‘悦来客栈’,漕帮的渠道已经启动。但州府这边,别驾似乎失去了耐心,我偷听到兵曹的人交谈,他们可能明日就会以‘抗拒调查、图谋不轨’的罪名,强行将您下狱!”
刘远洋目光一凝:“果然如此。”
“刘工师,您必须立刻离开桂州!”胡书办道,“漕帮的人已在城外接应,路线也已安排妥当。只是这署内外看守……”
“看守我来解决。”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房梁上响起,把胡书办吓了一跳。
只见王头儿如同狸猫般从梁上轻巧落下,低声道:“俺早就溜进来了。门口那两个家伙,等下俺弄出点动静,引开他们。刘工师,您趁机从后窗走,岩伯派的人在署后小巷接应。”
刘远洋看着眼前两人,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这一步踏出,便是公然与州府对抗,再无回头路。但他更知道,留下只有死路一条,而且会连累更多人。
“好!”刘远洋不再犹豫,“胡书办,署内就拜托你和苗署丞周旋了。王大哥,你也留下,稳住匠人们,切莫冲动。那块‘东西’,暂时不能动,等我消息。”
他迅速写下几张图纸和一份名单,交给王头儿:“这是我整理的一些‘普及版’技艺关键和可以信任的匠人名单。若我一时回不来,署内的传承不能断,交流要继续,但务必更加隐秘。”
安排妥当后,王头儿悄然潜出。不多时,署内仓库方向传来一阵喧哗和器物倒塌声,伴随着王头儿的大呼小叫:“走水了?!快来人啊!”
门口看守的兵士一惊,对视一眼,留下一人,另一人急忙冲向仓库方向。
留下的兵士正伸头张望,后脑突然挨了重重一击,软软倒地。胡书办紧张地探出头,对刘远洋打了个手势。
刘远洋不再迟疑,从后窗翻出,身形没入漆黑的夜色中。在小巷阴影里,两名俚人汉子无声地出现,引着他迅速穿行在桂州城错综复杂的小巷里,直奔城墙某处早已探查好的隐秘排水口。
当刘远洋从阴冷潮湿的排水口钻出,重新呼吸到城外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时,他回头望了一眼在夜色中如同巨兽般匍匐的桂州城。这一次离开,与前次离开刘家坳心境截然不同。那一次是明升暗降的流放,这一次,却是被迫的逃亡,身上背负着足以搅动风云的秘密与证据。
接应他的漕帮弟兄如同鬼魅般从林中现身,低声道:“刘先生,船已备好,顺流直下,先离开这是非之地。”
刘远洋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督造署的方向,毅然转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他这只“金蝉”,已然脱壳。而桂州城内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