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密信中的警示,如同悬于头顶的冰水,让刘远洋在重建家园的热潮中保持着异样的清醒。周勃将军的庇护是暂时的,边军不可能永远驻扎在此。晋王的视线从未真正离开,黑苗寨的安宁脆弱如纸。
“不宜久居”四个字,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然而,就此放弃这片刚刚浸透鲜血、开始焕发生机的土地吗?看着寨民们眼中重燃的希望,看着龙峒拖着未愈的身体带头挥汗如雨,看着龙沙寨主将象征权柄的藤杖一次次顿在地上为他撑腰……他做不到。
既然不能久居,那就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将这里打造成一个真正坚固的堡垒,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根基之地,一个即使他们将来被迫离开,也能持续运转、庇护一方,甚至成为未来反击跳板的据点。
重建的思路,悄然发生了转变。不再仅仅是恢复原貌,而是彻底的升级与强化。
刘远洋将更多现代军事防御和社区规划的理念,融入到了新寨的蓝图中。他选择了地势更高、更险要的山脊线作为新寨墙的基址,墙体采用石砌与夯土混合结构,底部厚达一丈,关键部位甚至暗中掺入了初步烧制的“土水泥”增加强度。墙体内侧修建了可供士兵快速机动的甬道和藏兵洞,墙头设置了交错分布的射击垛口和了望台,视野覆盖所有进攻方向。
寨门被设计成了更加复杂的瓮城结构,虽然工程量巨大,但一旦建成,防御力将倍增。他甚至还规划了依托山体、极其隐蔽的逃生密道,通往数个预设的安全点,这是最后的保命手段。
“刘兄弟,这……这寨墙也修得太结实了吧?比县城的城墙都不差了!”龙峒看着图纸,咋舌不已。
“要么不做,要做,就做最好。”刘远洋指着图纸,语气不容置疑,“我们要让任何人,想打黑苗寨的主意之前,都得先掂量掂量,能不能崩掉满嘴牙!”
除了防御工事,他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生产力”的建设上。在相对安全的寨子后山,他规划出了专门的工坊区。利用溪流落差,修建了不止一座水碓,用于舂米、捣碎矿石和驱动鼓风机。那座成功冶炼出金属的坚窑被进一步扩大和改良,形成了小型的冶铁工坊的雏形。他系统地整理了苗疆已发现的资源,铁骨草的种植和加工、紫胶泥的烧制和应用、浮石作为研磨和过滤材料的潜力,都被提上了日程,安排专人负责研究和生产。
他深知人才的重要性。在重建的间隙,他开始了更具系统性的传授。不再仅仅是解决具体问题,而是将数学、基础物理、化学(当然是以这个时代能理解的方式)的知识,融入到测量、建筑、冶炼、制药等每一个实际环节中。他在年轻一代的苗人中,挑选出像阿吉这样聪慧好学的孩子,亲自带在身边教导,为他们打开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刘阿哥,为什么水往低处流,但用这根竹管子,却能把低处的水引到高处呢?”阿吉举着虹吸管,满脸好奇。
“这叫‘虹吸现象’,是因为大气压力的作用……”刘远洋耐心地解释着,用简单的实验演示原理。他相信,这些看似基础的学问,才是未来真正的“精研版”,是点燃更多“星火”的源头。
与此同时,他并未忘记与外界的联系。通过赵哨官,他与漕帮保持着谨慎的通信。他不再仅仅接收信息,也开始主动输出——将黑苗寨重建中总结出的、适合山林环境的简易技术、对本地资源的利用心得,整理成新的“散录”,通过漕帮的渠道,反向传递给那些可能需要它们的、散落各地的村落和匠人。这是一种无声的宣告:我们还在,我们还在创造,火种未灭。
时间在忙碌中飞逝。一个月的时间转眼将至,赵哨官接到了撤返镇南关的命令。
离别前夕,赵哨官找到了刘远洋,递给他一面小小的、非制式的铁牌,上面刻着一个古朴的“周”字。
“刘先生,这是将军让我交给你的。”赵哨官低声道,“将军说,日后若遇紧急情况,可持此牌,前往镇南关求助。但此牌只能用一次,慎之。”
刘远洋郑重接过铁牌,心中明白,这是周勃代表边军给予的、有限但极其珍贵的承诺。
“替我多谢周将军。”
赵哨官点点头,翻身上马,带着五十边军,消失在山道尽头。
黑苗寨,再次完全依靠自己。但这一次,它已非吴下阿蒙。高大的寨墙初具雏形,工坊区初现规模,寨民们的精神面貌和知识技能也已焕然一新。
刘远洋站在新筑的寨墙上,眺望远方。根基已初步打下,但未来的路依旧漫长而艰险。晋王的威胁如芒在背,他必须开始谋划下一步的转移了。黑苗寨可以是根基,但不能是终点。
他摸了摸怀中那冰冷的“周”字铁牌,又想起小翠信中的“静待风起”。
风,何时会起?他又该何时,乘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