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青石,巷道幽深,两侧高墙夹峙,日光被割成窄条斜铺在地。林昭指尖尚存铜钱的凉意,那孩童掌心的温度却已散尽。他正欲闭目养神,车辕左侧木板又是一声轻响,比先前更沉,似有重物压上。
他未动,只将手探向车厢角落暗格,指节扣住一截冷铁。
老张骑马行于左翼,忽觉脚边草丛微颤,低头看时,一道细线贴地疾射,直奔马蹄。他猛扯缰绳,马匹前倾嘶鸣,差役手中鞭子尚未落下,巷口阴影里已窜出三人,衣衫褴褛如乞丐,动作却迅捷如狼。为首者手握短刃,刃身泛蓝,直扑车窗。
“护车!”老张怒吼,抽刀横挡,火星迸溅。
差役刚翻下驭座,肩头已被划开一道血口,踉跄跌退。刺客不追,反身拽住马缰,另一人则从怀中掏出铁钩,勾住车轴,用力一扯——绊马索瞬间绷紧。
林昭掀帘而出,足尖点在车顶瓦檐,手中铁尺一振,咔哒作响,展开三寸钢齿。他目光扫过三人站位,左侧刺客虽持刀在手,但右腿微曲,落地时不自觉虚浮半分,显然旧伤未愈。
“攻左!”林昭低喝。
老张会意,策马直冲。那刺客仓促举刀格挡,却被马势撞得后退两步,重心失衡。林昭纵身跃下,铁尺自上而下劈落,击中其腕间要穴,短刃脱手坠地。他顺势拧身,尺端横扫,正中对方膝窝,那人闷哼一声跪倒。
另两名刺客见状分袭而来,一人扑向林昭,一人直取老张。刀光交错,老张勉力招架,肩甲已被划裂,鲜血渗出。差役拾起掉落的棍棒,强忍伤痛加入战团,却被一脚踹中腹部,滚倒在地。
林昭盯着近前刺客的步法,发现其每出一刀,左肩必先下沉半寸,乃发力前兆。待对方再次挺刃突刺,他侧身避锋,左手抓向对方执刀手腕,右手铁尺疾点其肘弯内侧。刺客手臂一麻,刀势顿滞,林昭趁机屈膝顶撞其肋下,再以尺柄猛击后颈,将其击倒。
最后一人见势不妙,转身欲逃。老张忍痛掷出佩刀,刀身擦过对方小腿,鲜血飙出,那人踉跄扑倒。林昭快步上前,一脚踩住其握刀的手,俯身夺下短刃,翻转查看——刃根处刻有一圈细纹,形如波浪环绕三角,隐而不显。
“这标记……”林昭眯眼细看,忽闻身后异动。
倒地的左侧刺客竟挣扎起身,从怀中摸出一枚黑丸,抬手便往口中塞去。林昭反应极快,甩手掷出铁尺,正中其手腕,黑丸落地碎裂,散发苦杏气味。
“拦住他!”林昭急令。
老张扑上前将其按住,差役也勉强爬起,用布条死死绑住三人双手。巷外脚步杂乱,巡丁闻声赶来,见状立即封锁两端。
林昭蹲下身,掰开那枚黑丸残渣,捻指轻嗅。“不是寻常毒药,带硝石味。”他抬头问老张,“可认得此纹?”
老张摇头:“江湖上没见过这种暗记,不像绿林道的手笔。”
林昭收起匕首残片,放入袖袋。他环视四周,巷壁无窗,仅一处破败柴门紧闭,门缝透不出光。方才刺客现身之处,地面残留几道拖痕,应是早埋伏于此。
“他们知道我们会走这条路。”林昭低语,“连绊马索都预设好了位置。”
老张喘息未定:“大人,您没事吧?”
“无碍。”林昭拂去衣袖尘土,袖口撕裂一道,露出小臂肌肤,却未见伤口。他扶起差役,见其脸色发白,忙从怀中取出一小瓷瓶:“含一颗,压住血气。”
差役颤抖着接过,吞下一粒褐色药丸,呼吸渐稳。
林昭望向居所方向,百步之外便是自家院门,檐角已隐约可见。但他并未前行,反而转身对老张道:“不去宅中了。带这三人去南街巡铺,关入最里间牢房,不得让任何人靠近。另派两个信得过的兄弟守在外面,就说押的是偷盗犯。”
老张点头:“属下明白。”
“还有,”林昭声音压低,“把车上那份奏稿副本转移到巡铺暗柜,钥匙由你亲自保管。明日清晨之前,不要对外提今日之事。”
一行人押着刺客折向南街。林昭步行随行,手始终按在腰间玉佩之上,指腹摩挲温润边缘。途中无人多言,唯脚步踏地声回荡巷弄。
抵达巡铺时天色将暮。老张安排妥当,回来禀报:“牢门已加固,兄弟们轮值守夜。那三人嘴硬得很,一个字也不肯说。”
林昭走入偏室,屋内只一桌一椅一灯。他坐下后取出地图摊开,又从怀中摸出账册副本,翻至盐商往来记录一页。目光停在“程氏”二字上,久久不动。
片刻后,他提起朱笔,在程氏名下画了一圈,再沿其关联商户连线延伸,最终指向城北一处废弃盐仓。笔尖顿住。
门外传来轻叩。“大人,茶来了。”
是差役的声音。林昭应了一声,门开一线,托盘递入,上面放着粗瓷碗,热气袅袅。
他端起碗,吹了口气,正欲饮下,忽然停住。碗沿有一道细微刮痕,像是指甲划过所致。他放下碗,伸手探入茶汤,指尖触到一丝黏腻。
凝神细看,茶面浮油略厚,非寻常粗茶所能出。他蘸指轻尝,舌根泛起微涩。
“这不是厨房送来的茶。”林昭低声说。
门外无人回应。
他缓缓放下碗,从袖中取出银针,插入茶中。须臾抽出,针尖已呈淡灰。
林昭静坐不动,目光落在门缝下的影子上——那双脚并未退开,仍立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