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骑快马踏碎晨雾,直冲午门。马背上的传令兵满身风尘,披甲皲裂,缰绳勒进掌心也不曾松手。他翻身下马时踉跄跌倒,仍死死抱住怀中铜匣,嘶声高呼:“西疆八百里加急——!”
殿前司卫士尚未反应,那身影已爬起,拖着伤腿奔上玉阶。内侍接过铜匣,指尖触到匣面斑驳血痕,心头一紧,疾步趋入大殿。
此时朝会未散,群臣尚立丹墀两侧。天子正欲退朝,见内侍神色异常,眉头微蹙。铜匣呈上,启封仅阅一行,龙颜骤变。
“西戎三万铁骑破关!”天子声音低沉,却如雷贯耳,“连陷三城,焚掠边镇,百姓流离。守将战死,余部退守孤城待援。”
殿中霎时寂静。户部右侍郎张口欲言,终又闭嘴。安平伯低头不语,手指轻颤。永宁侯目光闪动,似有话要说,却被四周凝重气氛压住。
林昭依旧立于原地,笏板在手,衣袖垂落。他未抬头看天子,也未环视群臣,只将目光落在那铜匣之上。匣盖半开,一角军报露出,墨迹潦草,似是仓促写就。
片刻,天子抬眼扫视群臣:“诸卿有何良策?”
无人应声。
兵部尚书年迈体衰,近月已多次请辞,此刻 лnшь拱手道:“边事紧急,当速调大军出征。然将帅人选……需慎之又慎。”
“慎?”林昭忽然开口,声不高,却清晰入耳,“敌已入境三百里,杀我百姓,毁我城池。此刻谈何迟疑?”
众人心头一震,纷纷侧目。
林昭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西戎此次进犯,非寻常劫掠。其兵分两路,一路佯攻东线牵制我军,主力却绕道阴山北麓,突袭我屯田重镇。此为蓄谋已久,意在动摇国本。”
天子眸光一闪:“你如何得知其用兵路线?”
“去岁秋,臣遣人查勘西北屯田,沿途绘制地形图志。”林昭从袖中取出一卷纸册,双手奉上,“此乃实地所录,标注各险要、水源、粮道。其中阴山古道一段,虽荒废多年,但马蹄印新,显有异动。臣曾报兵部备案,未料竟成今日之患。”
兵部尚书面色微红,低头不语。
天子翻阅图志,神色渐凝。少顷,抬眼问道:“既知敌情,可有退敌之策?”
林昭未答,反问:“陛下可知,今岁西北屯田收成几何?”
“据报,增粮六万石。”
“正是。”林昭再进一步,“屯田之利,不在一时之获,而在民可自养,兵可就食。今边民未逃,仓廪未空,民心尚稳。若此时派得力之臣赴边,整军固防,抚恤百姓,再以屯粮为基,募民为卒,未必不能就地御敌。”
“你是说……不必调京营大军?”天子目光深沉。
“京营远征,耗粮百万,转运千里,劳民伤财。且大军未至,敌或已退。不如就近调度,以实击虚。”林昭顿了顿,抬头直视御座,“臣愿亲往。”
满殿皆惊。
永宁侯失声道:“你乃文官,从未掌兵,岂可轻言边事?”
林昭不理会,只对天子道:“臣非请为统帅,而是总揽后勤、调度、安抚诸务。屯田之法,臣亲手推行;边民之情,臣亲身察访。谁人比臣更知何处可守,何地宜战?”
谢允虽未在此,然昨夜密议犹在耳畔:新政初稳,根基未固,若外患内忧齐发,恐生变局。唯有速定边事,方能安天下之心。
天子沉默良久,终问:“若去,几月可平?”
“三月之内,必使西戎退兵。”林昭解下腰间玉佩,置于御案之前,“若不成,请以此物祭于太庙,示臣无能。”
这是祖传之物,象征门第清誉。当众献出,即是立下军令状。
殿中再无人言语。
安平伯低声嘀咕:“读书人逞什么威风……”
话音未落,天子抬手制止。他盯着林昭,眼神复杂:“你刚驳倒群臣,稳固新政,此时离京,不怕政敌反扑?”
“新政之所以立,正因为百姓信朝廷能护其安危。”林昭声音平稳,“今外敌犯境,若朝廷束手,才是动摇根本。臣不在朝堂一日,便有人妄议一日。唯有速定边患,才能让天下知——大晟之政,不止于文,亦能御武。”
天子缓缓起身,踱至栏前。宫门外阳光刺目,照得金砖地面泛白。远处烽火台烟柱升起,袅袅不绝。
“你可带随员几名?需调何人配合?”
“只需户部主事一人,理粮饷出入;再请都察院派御史一名,监察军中贪弊。”林昭答得干脆,“其余人事,由臣临机决断。”
“好。”天子回身,目光如炬,“朕准你便宜行事。三日内启程,兵部、户部须全力配合。”
林昭俯身叩首:“臣,领命。”
他直起身时,手中笏板仍未放下。群臣望着他,神情各异。有人冷笑,有人忧虑,也有人悄然点头。
内侍捧着铜匣退下,匣中军报残角被风吹起,轻轻拍打匣壁。
林昭转身欲退,忽听天子唤他名字。
他停步。
“此去凶险。”天子声音低了些,“莫负 yourself。”
林昭背影微顿,未回头,只道:“臣不负江山,不负黎民。”
说罢稳步出殿,青布直裰拂过门槛,消失在宫门光影之间。
殿中余音未散,天子伫立不动。窗外风起,吹动檐角铜铃,一声接一声,响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