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殿九重,层层焰纹,如同从大地蒸腾起的赤色云海。
大典之日,九座火鼎一齐燃起,火光如潮,从殿外漫到殿内,照亮殿阶上每一寸纹路。
岩姒随引仪者踏入殿门时,火神族的古老钟声沉沉落下。
那声音像从山腹深处滚出来,一声震三界,二声定火脉,三声迎归。
殿内两侧的火纹柱高耸若山,柱身雕刻着炎神旧图,火鸟展翅、赤龙翻腾、山海俱焚。火息流经柱心,令石纹泛着隐色金光,似要从石里溢出来。
殿中数百族人分列两侧,衣纹整齐,发冠如焰。
每一个目光落在岩姒身上,都带着热诚,像在看火神未来的形状。
岩姒稳稳走过殿心的火道,年纪虽轻,可步伐沉静得像被火脉温养过的一束光。
大长老炎宿站在殿首,身披火纹长衣,手执火卷,眉目沉敛。
他低声唱起古辞,那音节古老得像从岩浆中生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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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殿迎归颂 · 节选】
“赤焰照空,神火归宗。
岩之有女,光其初明。
清焰养德,赤心无尘。
今归于殿,火脉与生。”
辞声如潮,殿中众人齐声应和,音浪叠起,宛如百万火星同燃。
烬夭若在此,必会被震得发抖。
这大典不是凡俗的礼数,而是一种“承认”,火神族的认可与祝福。
只是,这份光——
从来不是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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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姒在殿中央跪下行礼,火光从她周身跃起三寸,如同拥抱她。
火神族军师炎宿将火卷轻掀一角,继续吟诵:
“火不独燃,万焰为仰。
岩女既成,承族之望。
昔日初生,天下同光;
今日既归,一族共昌。”
辞声温重,却带着极深的审视。
他是族中最早察觉岩姒光焰异常的人,也是唯一能在大典中保持冷静的长者。
他目光落在岩姒身上,不是宠溺,而是——如看一把锋芒被包裹的火剑。
岩姒抬头那一刻,殿中火卷齐翻,火息震开一阵微浪。
她的光焰在大典礼火的映照下愈加明亮,少时神形的稚气褪去几分,仿佛真正向着未来的火君迈出一步。
—
典仪继续。
一旁的赤璃站在武卫首列,红发如焰,
眼里满是狂热与崇拜。
她看向岩姒的目光几乎要点燃殿中火纹。
那是火神族年轻一代最纯粹的信仰。
她低声念出一句武卫礼辞:
“赤心奉主,火命同生。”
殿中武卫齐声回应,像群山同时发出轰鸣。
—
从殿门侧方,医师长炎霜轻步上前,她手中托着火莲,火光柔软如水。她是火神中罕见的治愈之火,她的声音,如熔火初融:
“愿你火息常暖,愿你行而不孤。”
岩姒朝她点头,依稀记得小时候最喜欢听这位讲的故事……
—
仪式进行至半刻光潮。
炎宿阖卷,三声宣告:
“岩火之女,归焉。”
火殿百火齐明。
火光冲起百丈,如日升于山巅。
无数火纹浮上岩姒的掌心、眉间、肩侧——
像天地都在为一个孩子点灯。
这是荣耀的时刻,也是孤独真正开始的时刻。
—
就在殿中礼火升至最高处,百焰盛放之时——大地忽而传来一声极深、极沉的震动。
不是轰鸣。
更像是山脉在极力忍耐的闷哼。
火殿中所有火纹亮得刺目,柱壁上流火奔涌,仿佛整座山都在努力稳住什么。殿内的年轻火神都以为是“礼火高潮”造成的震荡,纷纷露出兴奋与敬畏。
唯独岩姒怔住了。
她的耳尖捕捉到最细微的变化——
那不是礼火的波动。
那是火脉在被人托住。
火脉深处的力量如同古老巨兽翻身,它被按住、抱住、压住,不让它爆裂、不让它伤人。
那一瞬间,一道极细、极细的心息从山腹深处传来。
不是声音。
是一种“靠得很远,却又永远在”的心意。
岩姒心脏狠狠一颤。
她知道那是谁。
火君·岩炎。
火后·岩瑶。
那是他们。
他们不在大殿,不是因为不重视她——
而是因为“她太强了”。
她的光焰与火脉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共鸣,
火脉因此剧烈反应,险些失控。
为了让这场大典顺利举行、让她的归来不带来任何灾难、让族人看到的是荣耀而不是恐慌——他们在山底,以己身镇压整个火脉。
火君的火息沉稳如山,千重火浪被他以一身战火压下。
火后的火息柔和而恒,万寸火纹因她而安定如初。
他们的力量不断互补、缠绕、像两条支撑世界的火河。
但岩姒能从那遥远的震息间感受到——那份压制是痛的。
是极耗神的。
是燃己之焰在托举大典。
火殿的火光之所以能照得这样明亮、火族之所以能在此刻齐声迎她归来、礼火之所以能升起而不失控——全靠山腹深处那两道无声的力量。
这是火神族领袖的职责,也是父母对孩子的爱。
没有人看得见。
也没有人会在意。
但岩姒心里忽然像被烫了一下。
她从小被教导火神应当无惧、无怨、无悔。
可这一瞬,她只是一个十四神龄的孩子,胸口涨得难受,像是火脉的光突然全挤到了心里。
她没有哭。
火神不会哭。
可她低下头时,火光在她眼角晕开了一小圈。
像被微火轻轻吻过。
她知道——
她站在光里,是因为有人在影里撑着。
她受众人赞颂、被举至殿心,是因为有两个长神把所有“不稳与危险”都扛去了深处,不让她看见。
这是火神族的传统。
是权力,也是牺牲。
她的光焰越强,他们负担就越重。
殿中火声震天,岩姒却静静站着,双手贴紧心口,像在无声地向山腹回礼。
但无人知道她在礼什么。
—
就在这片火光最盛的时刻,殿后某一处黑暗中,有一双眼睛悄悄望着殿心。
烬夭不懂火脉、也不懂大典。
她只知道——
光太灼亮,而影无处可藏。
她不知道岩姒那一瞬为何忽然沉默,不知道这座山为她承担了多大的力量。
她只觉得胸口隐隐发涩。
仿佛光离她越来越远。
然而她不知道——
就在她缩在暗处发抖时,整个岩火山真正的暗处,有两道更深沉的影正在以无声的方式——守着光,也守着她所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