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寒做了一个极为轻微的手势。
像是水面轻轻掀起一圈涟漪。
那道悬空的水门便从中间缓缓向两侧退开，仿佛天地在翕动，让出一条清澈的通道。
火神族第一次走进水族的国境。
随着步伐一点点深入，火光在水光之间变得越来越安静。
岩姒能清楚感到——这里的空气不欢迎热。
却并不敌意，只是本能地排斥。
她走在最前方，火纹在水光照映下轻轻亮着。
那光落在她肩头，像给她镀了一层非常薄的寒意。
她第一次意识到：
火在某些地方，也会孤独。
烬夭走在她身后，很明显比她更不适应。
她脚下的影子被水面分成碎块，每走一步都像被切裂。
为了维持形体，她刻意把火息收得很小。
那样的克制，对她来说几乎像是在勒住呼吸。
岩姒回头看了她一眼。
烬夭立刻抬起下巴，装作若无其事。
但她的手指在衣袖里蜷得紧紧的。
**
走过长长的水廊时，路两侧出现了第一批水仙族人。
他们安静地站立着，衣色清淡，从各个角度反射光。
像是一群静止在水底的白鱼。
他们没有像火神族那样热烈地迎宾，也没有敌意。
他们只是在看。
一种极克制、极安静的注视。
这注视落到岩姒身上时，有一点惊讶。
落到烬夭身上时，便变成一种非常轻微的避让。
烬夭心里一跳。
那避让太熟悉了。
混沌之地的人类残魂、兽魂、影魂也是这样避开她的。
她以为离开了混沌就不会再见到这种眼神。
却没想到——
在最纯净的水族面前，她依旧是那个“影”。
她脚步慢了半寸。
岩姒注意到了。
在水光下，她停下来，朝烬夭侧过身体，像是在等她。
霁寒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眼中没有波澜，却第一次在某个极深的光点上轻轻亮了一下。
仿佛看见了某种“光之外”的东西。
**
队伍继续前行，直到来到水仙界真正的核心——
水宫·天霁殿。
那是一个巨大到像是天空倒扣下来的宫殿。
殿顶是流动的水镜，每一个波纹都能把火光折成几百道光纹。
殿柱是寒玉，通体透明，
里面封着古老的水息纹理，像流动的经文。
脚下是一整片水息石铺成的广场，踩上去没有声音，仿佛连脚步都被水接住了。
火神族第一次见到“没有火”的世界也能如此明亮。
岩姒站在殿前，心里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
不是压迫，也不是不适。
而是——
一种清透到骨子里的平静。
若火是生命的跳动，那么此刻的水，就是生命的沉静。
她忽然明白了父神常说的一句话：
“火要懂水，光要懂影。”
她以前不懂。
现在好像隐隐能摸到了一点边。
**
霁寒在殿阶上停下。
水光落在他身上，他像是从水底缓缓走出的光。
他抬手，做了一个非常正式的礼。
“火神族，水仙界欢迎你们。”
他的声音很清，像是冰面被月落轻轻敲了一下。
岩姒前行半步，回礼。
就在她抬头的那瞬间——
霁寒的目光和她的火光撞到一起。
没有火花，没有激烈。
只有两种光，互相照亮了一个极小、极安静的点。
他们都静了半秒。
赤璃睁大眼。
炎宿微微抬眉。
烬夭的指尖轻轻颤了一下。
而霁寒……千年未笑的神情里，有一道极细的光纹动了一下。
不是笑。
却比笑更像初春的一缕风。
他第一次开口，对岩姒多说了一句：
“……殿下的火，比传闻中的，更明亮。”
岩姒怔了一瞬。
还没来得及回应——烬夭背后那道影突然收得更紧。
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刺了一下。
她垂眼，长睫在水光下颤得明显。
心底忽然升起一种极深、极黑、但此刻还无名的情绪。
像潜在深水里的第一丝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