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捕房的人效率很高,现场取证和初步问询很快完成。王仁富的尸体被抬走,宾客们在留下联系方式和住址后,也被允许陆续离开。喧嚣散尽,偌大的宴会厅只剩下满地狼藉和几名留守的巡捕。
白婉清配合完成了问询,她的陈述清晰、简洁,将自己与案件的关联仅限于“旁观了贷款被拒的谈话”。乔楚生亲自做的记录,期间他没有再刻意试探,只是专注地听着,偶尔抬眼看看她,目光里是纯粹的审视,不带任何私人情绪。
“感谢白小姐的配合,后续如果有需要,可能还会打扰。”乔楚生合上记录本,语气公事公办。
白婉清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她拎起手包,准备离开这个令人不适的地方。经过乔楚生身边时,脚步微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依旧是那种淡淡的、仿佛不经意的调子:“对了,乔探长,那个侍应生……他右手虎口有新鲜划伤,指甲缝里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颜料残留。或许与他无关,但查案嘛,总该细致些。”
说完,她不再停留,高跟鞋敲击着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而渐行渐远的声响。
乔楚生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直到那抹月牙白消失在门口,才收回视线。他走到一旁,对正在整理证物箱的路垚低声说了几句。路垚眼睛一亮,立刻跑去重新检查那个已被控制住的侍应生。
“老乔!神了!”不一会儿,路垚跑回来,压低声音,脸上带着兴奋,“那小子手上确实有伤,指甲缝里是剧院后台常用的油彩!他之前在一家戏班做过杂役,和王仁富的旧怨正在查!”
乔楚生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意外表情,只是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这位白大小姐,嘴巴是不饶人,但观察力确实敏锐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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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的下午,乔楚生正在巡捕房办公室里梳理王仁富案的线索,门被敲响了。
白幼宁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后面跟着一脸慵懒、打着哈欠的路垚。
“哥!案子有进展了吗?”白幼宁永远是那么充满活力。
乔楚生放下卷宗,揉了揉眉心:“有点头绪了,指向一个境外诈骗团伙,利用空壳公司套取银行贷款,王仁富可能是被灭口。”
“银行贷款?”路垚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眼睛转了转,“说到这个,老乔,你这案子里那些复杂的资金流向和账目问题,光靠我们俩可不行,得找个专业人士。”
白幼宁立刻接话:“对啊!找我婉清姐啊!她可是圣约翰大学金融系的高材生,现在帮我大伯打理银行事务,看账本最在行了!”
乔楚生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张清冷又带着点傲气的脸,以及她说话时那噎死人不偿命的语气。请她帮忙?他几乎能想象到她会如何“委婉”地评价巡捕房的财务状况。
他刚想婉拒,路垚已经拍板:“就这么定了!幼宁,快去请你堂姐!老乔,为了破案,牺牲一下色相……不是,是展现一下我们巡捕房的合作诚意!”
乔楚生没好气地瞪了路垚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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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后,白婉清出现在了乔楚生的办公室。她今天穿了一身浅灰色的洋装,显得干练又清雅。
听完乔楚生对案情的简要介绍以及需要她协助查看账目的请求,白婉清没有立刻答应。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目光扫过桌上那堆杂乱无章的票据和账本复印件。
“乔探长,”她终于开口,语气里带着熟悉的挑剔,“贵房的档案管理,实在令人不敢恭维。这些票据的时间顺序完全是乱的,甚至连基本的分类都没有。”
乔楚生早已料到她会如此,脸上堆起无奈又诚恳的笑:“所以才需要白小姐这样的专业人士拨冗指点。案子牵扯甚广,可能还有很多像王仁富这样的受害者,早一日破案,也能少一些人受害。”
他这话说得诚恳,没有刻意奉承,而是点明了事情的紧要和正义性。
白婉清沉默了一下,目光从账本移到乔楚生脸上。他眼神坦荡,带着办案时的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想起那晚他冷静处理现场的样子,以及后来路垚悄悄告诉她,正是她关于侍应生的提示找到了关键突破口。
“账本我可以看。”她终于松口,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但我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以及,”她指了指那堆票据,“把这些东西按时间和来源重新整理好。”
“没问题!”乔楚生立刻应下,“我这就让人整理。办公室留给你,绝对安静。”他亲自动手,快速地将桌子清理出一片区域,将那堆令人头疼的账本票据工整地放在她面前。
他的动作利落,带着一种江湖人的爽快,与这间办公室的文职气息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白婉清不再多言,坐下,拿起最上面一本账本,专注地看了起来。她很快就沉浸进去,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偶尔拿起钢笔在旁边的白纸上写下几个数字或符号。
乔楚生没有离开,他坐到旁边的沙发上,拿起另一份文件翻阅,时不时抬眼看一下白婉清。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专注的侧脸线条柔和,与平日里那个言辞犀利的形象有些不同。
时间悄然流逝。当白婉清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下意识地伸手去拿旁边的茶杯时,却发现杯子不知何时已经空了。
几乎同时,一杯温热的、散发着浓郁杏仁香气的饮品被推到了她的手边。
她愕然抬头,看见乔楚生不知何时站到了桌旁,手里还拿着一个油纸包。
“街口那家老字号的杏仁茶,和这家铺子的蝴蝶酥,听说味道不错。”乔楚生语气随意,仿佛只是顺手而为,“看了一下午账本,耗神,垫垫肚子。”
白婉清看着那杯香气四溢的杏仁茶和看起来酥脆可口的点心,一时有些语塞。她确实喜欢杏仁茶,尤其偏爱那家老字号,但他怎么会知道?
她想说些“无功不受禄”或者“乔探长不必如此客气”之类的话,但看着他那张带着爽朗笑意的脸,以及那杯近在咫尺、暖意融融的杏仁茶,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默默地接过杯子,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驱散了些许疲惫。她低头抿了一小口,香甜顺滑,正是她常喝的味道。
“……谢谢。”她的声音很轻,几乎微不可闻,而且迅速低下头,继续看向账本,只是耳根似乎微微泛起了红晕。
乔楚生看着她这副难得流露出的小女儿态,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他没再打扰,重新坐回沙发,心情没来由地觉得舒畅。
办公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杏仁茶香。先前那种针锋相对的气氛,不知不觉间,已被一种微妙而温和的静谧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