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婉清几乎是逃回自己房间的。
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她仍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一声声,撞击着耳膜,震得她思绪纷乱。黑暗中,乔楚生那双深邃的、带着滚烫情意的眼睛,他低沉而沙哑的质问,反复在脑海中回放。
“那你想过没有,看到你可能陷入危险,我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想过的。在巷口被他护在身后的那一刻,在他手臂受伤却强装无事的那一刻,在看到他伤口的那一刻……她怎么会没想过?只是她一直刻意忽略,用理智和骄傲将那翻涌的情绪死死压住。
可现在,他亲手撕开了那层伪装,将一切摊开在她面前。她无法再自欺欺人。
脸颊滚烫,被他握过的手腕也仿佛残留着灼人的温度。她抬手,指尖轻轻拂过白天他为自己包扎伤药时触碰过的地方,那时只觉得是寻常关怀,此刻回想起来,却处处透着不同寻常的亲昵与在意。
这个人……这个人怎么这样!莽撞,固执,不懂得爱惜自己,还……还这般直接,让人连个回避的余地都没有。
她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想将那张带着爽朗笑意又时而认真的脸从脑中驱散,却徒劳无功。最终,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微凉的夜风吹拂滚烫的面颊。
楼下客厅的灯光早已熄灭,他应该已经离开了。可空气中,仿佛还弥漫着那股熟悉的、带着烟草和皂角的气息,混杂着淡淡的伤药味道,将她紧紧包裹。
这一夜,白婉清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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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乔楚生却并未离开。
他将汽车停在离白公馆不远的一处僻静街角,熄了火,隐在黑暗中。手臂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比起这个,他更担心的是白婉清的安危,以及……她的反应。
他逼得太紧了吗?
他知道她像一只敏感而骄傲的猫,习惯于保持距离,用尖锐的言语保护自己柔软的内心。他今日的剖白,近乎于一种“逼宫”,会吓到她吗?会让她退缩,重新竖起更高、更冷的心墙吗?
烟雾在指间缭绕,他却无心品尝。目光始终锁定在白公馆二楼那个熟悉的窗口——那是她的书房,旁边隐约透着光亮的,应是她的卧室。
他看到那扇窗被推开,一个模糊的身影在窗边停留了许久。夜风吹动着她的发丝和衣角,单薄而安静。
他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她在想什么?是在生气,还是在……犹豫?
时间一点点流逝,街道彻底沉寂下来,只余虫鸣。那扇窗终于关上了,灯光也熄灭了。乔楚生却依旧坐在车里,一动不动。他需要确保这里是安全的,需要平复自己同样纷乱的心绪。
直到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晨曦微露,驱散了深夜的寒意,他才缓缓发动汽车,悄然离去。
这一夜,他守护着她的安眠,尽管他自己,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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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白婉清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出现在早餐桌上。她神色如常,甚至比平日更沉默几分,举止间依旧是从容优雅,仿佛昨夜那个仓皇失措的人不是她。
白幼宁和路垚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他们都听说了昨天傍晚街口发生的事,以及后来乔楚生送白婉清回来,还“逗留”了片刻。
“婉清姐,你没事吧?昨天吓到了吗?”白幼宁关切地问,眼睛却滴溜溜地转,满是好奇。
“无事。”白婉清端起牛奶,语气平淡,“不过是几个不长眼的小毛贼,乔探长已经处理了。”
路垚咬了一口包子,含糊不清地说:“老乔这人吧,看着糙,其实心细,尤其对在乎的人,那绝对是拼了命也要护周全的。”
白婉清拿着杯子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没有接话。
就在这时,佣人进来通报:“大小姐,乔探长来了,在门外,说是有公务。”
餐厅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白幼宁立刻起身:“快请乔大哥进来一起吃早饭啊!”
“不必了。”白婉清放下杯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站起身,“我吃好了。既然是公务,我去书房见他。”
她转身朝书房走去,背影挺直,步伐稳定,看不出丝毫异样。只有她自己知道,掌心因为紧张而微微沁出了汗意。
书房门被推开,乔楚生站在那里。他已换上了巡捕房的制服,挺括利落,除了脸色因熬夜略显疲惫外,看不出任何异常。手臂上的伤口被长袖完美遮掩。
四目相对。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乔楚生看着她,目光深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和小心翼翼的期待。
白婉清率先移开视线,走到书桌后坐下,摆出公事公办的姿态:“乔探长这么早过来,是案子有进展了?”
乔楚生走到她对面,没有坐下,只是将一份文件轻轻放在桌上:“根据你提供的线索,我们锁定了几个目标,这是初步排查报告。”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是熬夜的痕迹。
“嗯。”白婉清接过文件,低头翻看,借此避开他的目光。
书房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昨夜那些未曾宣之于口的情绪,在晨光中无声地流淌,比任何言语都更让人心绪不宁。
良久,乔楚生忽然低声开口,打破了沉寂:“手臂……还疼吗?”
这话问得突兀,甚至有些莫名其妙。
白婉清翻动文件的手指猛地停住。她缓缓抬起头,撞进他带着血丝却依旧专注的眸子里。他没有问她的答案,没有追问她的心意,只是在确认她的安好,以及……用这种笨拙的方式,为昨夜的“冒犯”表达着无声的歉意与持续的关心。
所有伪装的冷静,在这一刻,似乎有了松动的迹象。
她看着他眼底的疲惫,想到他可能一夜未眠,想到他清晨又带着伤赶来……心口那处最柔软的地方,终于彻底塌陷。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中翻涌的情绪,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还好。”
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依旧没有看他,耳根却悄悄染上一抹绯红:
“你呢?”
简单的两个字,却仿佛用尽了她所有的勇气。这不是妥协,不是承诺,却是一个清晰的信号——那扇一直紧闭的心门,终于,为他打开了一道缝隙。
乔楚生愣住了,随即,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喜悦如同暖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驱散了所有的疲惫与不安。他看着她微红的耳根和强作镇定的侧脸,嘴角控制不住地、极大地扬起。
他知道,他等到了。
“我皮厚,早没事了。”他笑着回答,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和满满的暖意。
晨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温暖而明亮。新的一天开始了,而有些东西,已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