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江美术馆的夜,总是静得过分。
白日的喧嚣与人潮褪去,只留下空旷的回廊和被清冷射灯笼罩的艺术品。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木质画框与一种近乎凝固的沉寂。
沈翊站在一幅即将完成的新作前,指尖还沾染着一抹未干的钴蓝色颜料。画布上是浓稠得化不开的深夜海面,月光挣扎着透出一点惨白,仿佛某种无声的呼号。他习惯在闭馆后独自留下来,给画作进行最后的“收尾”——并非技法上的修饰,而是情绪上的沉淀,让画笔捕捉到的那一丝案件带来的沉重,彻底凝固在画布之上。
就在他放下画笔,准备收拾东西离开时,一阵极其细微的、与这片艺术圣殿格格不入的声音,钻进了他的耳朵。
“咔哒……窸窣……”
像是玻璃罩被小心翼翼掀开,又像是某种……咀嚼声?
沈翊微微蹙眉,循着声音,放轻脚步,走向展厅另一侧的“跨界艺术体验区”。那里陈列着一些与画作主题相呼应的艺术甜点,本是白日里供人观赏的装置。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身影。
一个穿着太大的黑色连帽卫衣的女孩,正背对着他,蹲在那个原本放置着“草莓幻想曲”塔的展台前。她整个人缩成一团,卫衣帽子罩住了头,只能看到一个毛茸茸的轮廓。
以及,从帽檐边缘,不自然地、微微抖动着的……一对尖端带着些许白色绒毛的黑色猫耳?
沈翊眯起了眼睛,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
女孩浑然未觉,正双手捧着一个精致无比、堆叠着鲜红草莓和奶油漩涡的甜品塔,吃得专注。她侧过头,试图去咬塔尖那颗最大的草莓时,沈翊看到了她的侧脸——皮肤很白,鼻尖小巧,嘴角沾着明显的奶油渍。而更引人注目的是,在她专注咀嚼时,那对黑色的猫耳还会随着她吞咽的动作,满足地、小幅度地抖动着。
一条同样毛色、尾巴尖带一撮白的细长尾巴,从她宽大的卫衣下摆里探出来,无意识地在地面上轻轻扫动,甚至……悄悄缠住了自己的脚踝。
沈翊的目光在那对耳朵和尾巴上停留了足足三秒,眼底掠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化为一种极致的探究与冷静。他没有惊动她,直到女孩解决完那个草莓塔,意犹未尽地伸出粉色的舌尖,舔了舔唇周,然后将目标转向旁边点缀着的马卡龙。
“好吃吗?”
他的声音不高,在寂静的展厅里却清晰得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女孩身体猛地一僵,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手里的马卡龙“啪嗒”掉回展台。她极其缓慢地、带着点机械感地转过头。
四目相对。
沈翊彻底看清了她的脸。一双猫儿眼,瞳仁在昏暗光线下呈现出一种剔透的琥珀色,此刻因为受惊而瞪得圆溜溜的,里面写满了“完蛋了”的慌乱。嘴角的奶油痕迹更加明显。
“我……我……”她嗫嚅着,耳朵应激般地压平成飞机耳,试图往帽子里缩,那条尾巴也瞬间绷直,然后“嗖”地一下缩回了卫衣里。
“你是谁?”沈翊向前一步,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展台,“怎么进来的?”
“我……我只是饿了。”她小声说,声音带着点柔软的鼻音,眼神躲闪,下意识地又想舔嘴角,意识到不对又硬生生忍住。那对不听话的耳朵却暴露了她的紧张,在帽檐下不安地转动着方向。
沈翊没有追问身份,也没有报警的打算。他的好奇心压过了程序。一个长着猫耳和尾巴,深夜潜入美术馆偷吃甜点的女孩?这远比任何悬案都更吸引他这位画像师。
他看着女孩那双非人的、充满警惕又带着点懵懂的眼睛,忽然觉得这比任何抽象画都更有生命力。
“跟我来。”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女孩愣了一下,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犹豫。
沈翊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如果你想继续吃到比这些展示品更美味的、真正的食物的话。”
这句话像是一个神奇的咒语。女孩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那点警惕被一种对食物的纯粹渴望冲淡了不少。她犹豫地看了看沈翊,又看了看空荡荡的展台,最终还是慢吞吞地站起身,像只警惕的流浪猫,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沈翊没有带她去警局,而是直接带回了自己那个更像画室的家。满墙的画作,随处堆放的画册颜料,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咖啡和纸张混合的独特气息。
一进门,女孩的鼻子就不自觉地动了动,像是在分辨空气中的各种味道。她的目光好奇地扫过那些画,最终落在半开放的厨房里那个双开门的大冰箱上。
沈翊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放在茶几上。女孩没有接,只是站在那里,手指绞着过长的卫衣袖口。
“你叫什么名字?”沈翊问。
她沉默了几秒,才小声回答:“挽歌。”
“挽歌?”沈翊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若有所思。听起来不像真名,带着点忧伤的诗意,与她贪吃的模样有些违和。
挽歌似乎适应了些环境,胆子也大了一点,她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沈翊,非常认真地、带着一丝恳求地问:“你家的冰箱……我能全开吗?”
沈翊看着她嘴角还没擦干净的奶油,和那双因为期待而微微放大的瞳孔,忽然忍不住,很低很轻地笑了一声。这笑容淡化了他身上那份艺术家特有的疏离感。
“可以。”他点头。
挽歌脸上瞬间绽放出毫不掩饰的喜悦,尾巴尖在卫衣下小幅度的晃动起来。
“不过,”沈翊话锋一转,迎上她瞬间又变得紧张的目光,“你得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挽歌疑惑地歪了歪头,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更像一只猫咪。
“帮我……‘闻’一个人。”
挽歌的猫耳立刻警惕地竖了起来:“……你是警察,不是狗。”她的逻辑简单直接。
沈翊看着她,目光平静而深邃,仿佛能看进她非人的灵魂深处:“你是猫,不是人。”
这句话像是一句直击核心的判词。挽歌愣住了,琥珀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丝复杂,有被看穿的无措,也有某种“原来他早就知道”的释然。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卫衣帽子遮住了她的表情,只有那对耳朵轻轻地颤动着。
过了好一会儿,她抬起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成交。”她说,为了冰箱里未知的美食,也为了这个看穿她秘密却没有将她视为异类的人类。
“那么,合作愉快,挽歌。”沈翊伸出手,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挽歌犹豫了一下,伸出自己微凉的手,快速地和他碰了一下,一触即分,像受惊的猫爪。
窗外,城市的霓虹无声闪烁。画像师与猫妖之间,一段始于“甜点盗窃”的奇异合作,就在这个弥漫着颜料与秘密气息的夜晚,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