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案后的画室,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却又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不同了。
挽歌昏睡了几乎整整一天一夜。醒来时,窗外已是暮色四合,画室里只亮着一盏温暖的台灯,勾勒出沈翊坐在画架前沉思的剪影。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粥米香气。
她动了动,发现自己躺在那个铺着软垫的“猫窝”里,身上还盖着一条薄薄的、带着沈翊身上那股令人安心气息的羊毛毯。喉咙干得发紧,胃里空荡荡的,但那种灵力透支后的虚脱感已经消退了大半。
“醒了?”
沈翊的声音传来,他没有回头,依旧看着画板,手上慢条斯理地削着一支炭笔。
挽歌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还有些沙哑。她坐起身,薄毯从肩头滑落。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旁边小几上放着的一个保温桶和一罐打开的黄桃罐头吸引。保温桶里是温热的鸡丝粥,罐头里的糖水黄桃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琥珀色光泽。
饥饿感瞬间占据了上风。她顾不上太多,捧起保温桶,小口却急切地喝起粥来。温热的粥液滑过喉咙,安抚了干燥,也唤醒了更深的食欲。接着,她又拿起旁边的小勺,舀起一块冰凉甜润的黄桃,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沈翊放下削好的炭笔,转过身,看着她狼吞虎咽却又努力保持最后一点仪态的样子,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慢点吃。”
挽歌动作顿了一下,放慢了速度,但腮帮子还是被黄桃塞得鼓鼓的。她偷眼看向沈翊,发现他并没有像杜城那样总是带着审视和焦躁,也没有像医院里那些人散发着让她不适的“同情”或“好奇”。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仿佛她此刻的行为再正常不过。
这种“正常”,对她而言,是一种陌生的奢侈。
吃完最后一口黄桃,连糖水都喝得干干净净,挽歌才感觉真正活了过来。她舔了舔嘴角,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勺子。
“谢谢。”她小声道。
沈翊没有回应她的道谢,而是起身,走到了画室靠里侧的一个角落。那里原本堆放着一些不常用的画框和杂物,此刻已经被清空,墙壁重新粉刷过,留下了一片干净的白。
“这里,”沈翊指了指那片空白,“给你。”
挽歌愣住了,琥珀色的眼睛困惑地眨了眨:“给……我?”
“嗯。”沈翊点头,“你可以按照你喜欢的样子布置。一个……属于你的地方。”
一个属于她的地方。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挽歌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她活了三百多年,大多数时间都在躲避、迁徙,森林、废弃的房屋、城市的角落……哪里都可以是暂时的栖身之所,但从未有过一个地方,能被称之为“属于她的”。
她站起身,慢慢走到那片空白前,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着微凉的墙壁。那里没有任何气味,是一片等待被描绘的纯粹。
她回头看向沈翊,眼神里充满了不确定和一丝微弱的希冀:“真的……可以吗?”
“可以。”沈翊的回答简单而肯定,“想放什么,都可以。”
接下来的几天,挽歌的生活多了一项新的“任务”。她不再只是睡觉和看着沈翊画画,而是开始认真地“规划”她的角落。
这个过程缓慢而充满猫科动物的独特逻辑。
她先是不知道从哪里拖来几个空纸箱,大小不一,认真地比较着,最后选中了一个大小适中、硬度足够的,用指甲在侧面抠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然后心满意足地钻了进去,试验了很久“隐蔽性”和“舒适度”。
沈翊在一旁看着,没有干涉,只是在她试图把一个明显过大的箱子拖过来时,默默递过去一个更小巧的。
她还对光线有要求。不喜欢正对着窗户的刺眼阳光,也不喜欢完全背光的阴暗。最终选定的位置,是能享受到上午一部分温和的侧光,下午又能处于阴影中的微妙角度。
沈翊默默调整了一下旁边一个储物柜的位置,为她创造了理想的光照条件。
最让挽歌耗费心神的是“气味标记”。她似乎决心要让这个角落充满让她安心的味道。她小心翼翼地把沈翊给她的那条羊毛毯铺在纸箱“窝”里,又把那几张她珍藏的小猫速写和小鱼硅胶玩具,郑重其事地放在旁边一个矮凳上——那是沈翊找给她当“床头柜”的。
她甚至尝试着,趁沈翊不注意,用脸颊和耳朵轻轻蹭了蹭角落的墙壁和那矮凳的边缘,留下极其微弱、只有她自己能分辨的、属于她的气息。
沈翊并非毫无察觉。他偶尔会看到挽歌像只真正的小猫一样,围着那个角落打转,这里嗅嗅,那里蹭蹭,神情专注得仿佛在完成一件了不起的艺术品。他没有点破,只是在她完成某个步骤后,看似随意地递过去一小包牛肉干或几颗坚果作为“奖励”。
这天晚上,沈翊熬了个夜,修改一幅旧画。挽歌没有像往常一样早早睡去,而是蜷在她那个铺着毯子的纸箱窝里,透过自己抠出的那个洞,安静地看着沈翊在灯光下工作的背影。
画室里很安静,只有画笔摩擦画布的细微声响,以及窗外遥远的城市嗡鸣。
“沈翊。”挽歌忽然小声开口,打破了寂静。
“嗯?”沈翊没有停下画笔。
“为什么……”她犹豫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为什么对我……不一样?”
她没有明说,但沈翊听懂了。为什么不像其他人那样害怕、驱逐或研究她?为什么收留她,给她食物,还给她一个“角落”?
沈翊的画笔停顿了片刻。他看向那片被挽歌一点点填满的角落,那里散落着她收集的“宝贝”,充满了她小心翼翼留下的气息。
“因为,”他转回头,继续看着画布,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而平静,“这里本来就是‘家’。而你,只是让它更像一个家了。”
挽歌愣住了。
家?
这个词对她而言,曾经只是一个代表栖息地的冰冷词汇。但此刻,听着沈翊平稳的呼吸,闻着空气中熟悉的松节油、咖啡、食物以及他们两人交织的气息,感受着身下柔软毯子的触感和这个小小“堡垒”带给她的安全感……
她好像,有点明白“家”是什么味道了。
那是一种复杂的,却让她尾巴尖都忍不住想要轻轻晃动的,温暖而安心的味道。
她把下巴搁在纸箱的边缘,看着沈翊的背影,琥珀色的眼瞳在黑暗中,像两盏温柔的小灯。
她没有再说话。
但那个被她小心翼翼珍藏的、属于她的角落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悄悄地、坚定地生根发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