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客栈走廊只剩几盏灯笼发着昏黄的光。
尹千殇肩上的伤好了大半,活动自如多了,只是动作间还留着点不易察觉的小心。他靠着廊柱,望着院子里那轮清冷的月亮,手里拎着的酒壶晃了晃,到底没往嘴边送——不远处,沈清歌正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药走过来,眼睛明亮亮的。
“尹大哥,该喝药了。”她把温热的药碗递过来。
尹千殇啧了一声,接过碗,眉头拧得紧紧的,还是一仰头灌了下去。苦味冲得他头皮发麻,放下空碗时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
“给。”沈清歌适时地递过一小碟蜜饯,眼角弯弯。
他拈了一颗放进嘴里,甜味慢慢化开,盖过了令人难受的苦。两人一时都没说话,并肩靠在廊下,听着夏夜的虫鸣。
“喂,丫头,”尹千殇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等老子伤好了,带你去个地方。”
“嗯?去哪儿?”沈清歌侧头看他,月光描出他略显硬朗的侧脸。
“南边有个小镇,靠着海,鱼鲜肥美,酒也够味。”他目光还望着远处,语气随意,就像平常聊天,“比这闷死人的内陆强多了。”
沈清歌微微一怔,心里悄悄漫上一丝甜。他这是在……打算带她一起走?她轻轻“嗯”了一声,嘴角忍不住扬起:“好呀。”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夜的宁静。方兰生气喘吁吁地跑进院子,脸上带着少有的慌张。
“尹大哥!清歌姑娘!不好了!”他冲到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出、出大事了!”
尹千殇眉头一拧,站直了身子:“慌什么?天还能塌了?”
方兰生咽了口口水,急急说道:“不是……是、是欧阳少恭!他、他不知用了什么邪门的法子,在城东摆了阵,像是要……要强行唤醒什么东西!百里屠苏和红玉姐他们已经赶过去了,但那阵法邪乎得很!”
阳少恭!阵法!
这几个字像冰锥子,猛地扎进尹千殇耳朵里。他脸上那点懒散和刚才的轻松瞬间没了踪影,换成了沈清歌从没见过的、近乎冰冷的凝重。他周身的气息一下子变得锐利而压抑,那双总是半眯着的醉眼猛地睁开,里面寒光乍现,仿佛瞬间变了个人。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得吓人,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欧阳少恭?他在哪儿?”
方兰生被他陡然变化的气势吓住了,结结巴巴道:“就、就在城东废弃的祭坛那边……”
尹千殇猛地转身,连肩上的伤都忘了,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一把推开方兰生,就要往外冲。
“尹大哥!”沈清歌下意识抓住他的袖子,心里被一股强烈的不安揪紧,“你的伤……”
尹千殇脚步一停,回过头。月光下,他脸色苍白得吓人,眼里翻涌着沈清歌完全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愤怒、一种像是被踩到底线的暴怒,甚至……还有一丝极其隐蔽的、却被她捕捉到的……恐惧?
他看着她抓着他衣袖的手,眼神剧烈地闪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非常用力地、近乎粗暴地甩开了她的手!
力道之大,让沈清歌踉跄了一下,差点没站稳。她愕然地看着他,手腕处传来一阵轻微的痛。
“待在这儿!”尹千殇盯着她,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近乎命令的冷硬,“哪儿都别去!听见没有?!”
那眼神冰冷又陌生,仿佛又变回了最初那个疏离而危险的陌路人。
不等沈清歌回应,他已猛地转身,身影如夜豹般融进黑暗,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客栈大门外,速度快得惊人。
夜风吹过廊下,只留下目瞪口呆的方兰生和愣在原地的沈清歌。
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他刚才甩开时的力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从没用那样的眼神看过她,也从没用那样的语气对她说过话。
欧阳少恭……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一下子打开了他身上某个极其危险的开关,让他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
那冰冷的眼神,那压抑的暴怒,那一丝罕见的恐惧……还有他毫不犹豫离去、甚至粗暴甩开她的背影……
沈清歌慢慢握紧了手指,心里那片刚才还满是甜意的角落,一下子被冰冷的担忧和一种说不清的恐慌所取代。
夜风吹得灯笼摇晃,光影摇曳不定。
她站在原地,只觉得这夏夜,忽然变得刺骨地凉。
那颗还没完全化开的蜜饯的甜味,还留在舌尖,此刻却只剩下无边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