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换脸案的主要嫌疑人落网,后续的审讯、证据固定、以及与国际警方的协作,成了杜城和技术部门的主场。北江分局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真正松弛下来,连带着空气中那些尖锐的“焦虑”黄色和“疲惫”暗蓝色也淡去了不少。
但沈翊的画室里,气氛却并未随之轻快。
挽歌在床上昏睡了一天一夜才悠悠转醒。醒来后,她像是被抽走了大半精气神,比小红裙案后的状态更加萎靡。她不再只是嗜睡畏寒,而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连沈翊打开她最爱的黄桃罐头,她也只是懒懒地瞥一眼,便又恹恹地闭上眼。那对毛茸茸的耳朵无力地耷拉着,尾巴也像条失去生命的软绳,拖在身后。
她变得异常沉默,大部分时间只是蜷在她的角落里,抱着沈翊的衬衫或者那块古玉,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翊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他知道,这不单单是灵力透支的后遗症。上一次,她是带着救回孩子的满足感昏睡,而这一次,她是在极度虚弱中,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能力的代价,以及……他为了破案,对她这份能力的“利用”。
一种无形的、冰冷的隔阂,如同初冬的薄冰,悄无声息地横亘在了两人之间。
沈翊依旧每日为她准备易消化的食物和温水,督促她喝下葡萄糖补充剂,但两人之间的交流变得极少。挽歌不再像以前那样,会在他作画时好奇地凑过来,也不会在他询问感觉时,努力组织语言描述那些奇怪的“颜色”。她只是被动地接受着照顾,然后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一只缩回壳里的蜗牛。
沈翊尝试过像之前那样,引导她进行“观察”或“屏蔽”的练习,但挽歌只是摇头,将脸埋得更深。
“不想……练了。”她声音闷闷的,带着抵触。
沈翊没有强迫她。他明白,强行要求一个刚刚从透支边缘挣扎回来的人再次去触碰那痛苦之源,是何等残忍。他只是沉默地收回手,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但画室里那股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宁静,似乎被一种僵持的冷凝所取代。
这天清晨,沈翊很早就醒了。他走到外间,发现挽歌已经醒了,依旧维持着那个面朝里的蜷缩姿势,一动不动,仿佛连呼吸都轻得听不见。
沈翊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准备早餐,而是穿上外套,拿起钥匙。
“我出去一下。”他对着那个背影说。
挽歌没有回应,甚至连一丝轻微的颤动都没有。
沈翊沉默地看了她几秒,转身出了门。
画室里只剩下挽歌一个人。她听着门被关上的声音,一直紧绷的身体才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些。她慢慢地翻过身,仰面躺着,看着天花板上熟悉的光影。
胸口空荡荡的,不是因为灵力匮乏,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和害怕。
她害怕那种身体被掏空、意识快要消散的冰冷感觉。
她也委屈。她明明那么努力地帮忙了,为什么最后会这么难受?沈翊明明知道会这样,为什么还要让她试?
他是不是……只在乎抓住坏人,并不在乎她会不会“散掉”?
这些混乱的念头像纠缠的水草,缠绕着她,让她无法挣脱。她伸出手,轻轻摸着脖颈上的古玉,那温润的触感依旧,却似乎无法温暖她心里那个冰冷的角落。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再次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挽歌立刻又翻过身,恢复了面朝里的姿势,闭上眼睛,假装睡着。
沈翊走了进来。他手里提着一个印着老字号logo的纸袋,一股浓郁醇厚的豆香伴随着温热的水汽,瞬间在清冷的画室里弥漫开来。
那是北江老城区一家很有名的豆浆店的味道,每天限量供应,需要排很久的队才能买到。挽歌曾经在某次吃饱喝足后,看着美食节目提到这家店时,无意识地咂了咂嘴,小声说过一句“闻起来好像很好喝”。
她自己可能都忘了。
沈翊将纸袋放在小几上,取出里面还烫手的豆浆杯和配套的、炸得金黄酥脆的油条。他没有立刻叫醒“睡着”的挽歌,而是先去厨房拿了碗勺,将浓稠的豆浆倒进碗里,醇厚的香气更加肆无忌惮地扩散开来。
那香味,带着谷物被细心研磨、熬煮后最朴实的温暖,是一种“安稳”的米白色,缓缓驱散着画室里僵持的冷凝。
挽歌的鼻子不受控制地轻轻抽动了一下。肚子也不争气地、极其轻微地“咕噜”了一声。在这极度的安静里,这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她的耳朵尖几不可察地泛起了粉色。
沈翊仿佛没有听见,他将豆浆和油条摆好,又拿出一个小碟子,放上几颗饱满的砂糖——他知道她喜欢甜口。
然后,他走到挽歌的垫子旁,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叫她,而是蹲下身,声音比平日里更加低沉缓和:
“豆浆要趁热喝。那家的甜豆浆,是你说的,‘闻起来好像很好喝’的那家。”
他的话音落下,画室里陷入一片寂静。
挽歌背对着他,肩膀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沈翊以为她依旧不会回应,准备起身时,那个蜷缩的背影微微动了一下。
非常缓慢地,她转过了身。
没有看沈翊,她的目光直接落在了小几上那碗冒着热气的、乳白色的豆浆上。浓郁的豆香和甜丝丝的糖味,像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空荡荡的胃和冰冷的心。
她撑着手臂,有些吃力地坐起身,毯子从肩头滑落,露出苍白的小脸和那双因为虚弱而显得更大的琥珀色眼睛。
沈翊将碗和勺子递到她面前。
挽歌低下头,用小勺轻轻搅动着碗里醇厚的浆液,然后舀起一勺,吹了吹,小心地送进嘴里。
温热的、带着天然甜香和细腻口感的液体滑过喉咙,一路暖到胃里。那是一种与营养剂和普通牛奶截然不同的、带着烟火人气的踏实温暖。
她没有说话,只是一勺一勺,安静地喝着。
沈翊也没有说话,只是坐在旁边,看着她专注进食的侧脸。
一碗豆浆喝完,挽歌苍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点血色。她放下勺子,舔了舔嘴角,依旧没有看沈翊,但紧绷的身体线条明显柔和了许多。
她伸出手指,悄悄勾住了沈翊放在一旁的衣袖一角,力道很轻,仿佛随时会松开。
“……下次,”她声音很小,带着点鼻音,像抱怨,又像撒娇,“能不能……不要那么空了……”
沈翊看着那只勾住自己衣袖的、纤细的手指,又看看她低垂着的、睫毛轻颤的侧脸,心中那层无形的薄冰,仿佛被这碗温热的豆浆和这句小小的抱怨,悄然融化了一丝。
他抬起另一只手,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额前一缕被豆浆热气濡湿的发丝,指尖不经意地掠过那依旧无力耷拉着的毛茸茸的猫耳。
“好。”他应道,声音低沉而郑重。
只是一个字,却像是一个承诺。
裂痕依然存在,修复需要时间。但至少,在这碗冒着热气的豆浆面前,他们重新找到了对话的可能。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空了的豆浆碗上,映出一圈温暖的光晕。
沈翊知道,他必须加快寻找“源质之物”的步伐了。不仅仅是为了修复她的根基,更是为了……弥合这份因能力而生的,日渐清晰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