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南警局,于会明办公室门外
“哎哟!这也太漂亮了!”钱丽丽接过国忠递来的法国丝巾,翻来覆去地瞧,爱不释手,“这怎么好意思收呢。”
“应该的,钱秘书喜欢就好。”国忠笑着说道,转身要走。
“国忠,你进来一下”于会明的声音从虚掩的办公室门里传来
办公室里,于会明背对着门口,正站在窗台边,手指轻轻拨弄着那盆长得正旺的君子兰叶子。
“刚得着宪兵队那边的信儿,”于会明语气平平,指尖还在叶片上慢慢捻着,“昨晚上搜到的电台信号,那部电台倒是找到了,但人没抓着。小野寺气得够呛,话里话外,疑心是我们警局走漏了消息。你跟其他几个主任通个气,嘴巴都严实点儿,别出去乱说话。”
陆国忠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看来清明那边动作够快,示警及时。
“怎么可能是我们泄露的消息。”国忠一脸的愤愤不平“这日本人自己搞不定,就把锅甩在我们的头上”
“行了,牢骚话搁这儿说说就完了。”于会明这才转过身,挥挥手,像要赶走什么似的,“你去忙吧。”
回到一室,陆国忠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心头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脑海中复盘了昨天夜里的去武家烧饼铺的情景,应该没有漏洞.........
将思绪收回,想起在书店的买的那本书,他环顾四周,见下属们都在忙碌工作中,便从抽屉中将书拿了出来,《孽海花》——这是一部清朝晚期的长篇小说,上海滩大小书店都能买得到的寻常书籍。
记忆迅速启动,76号的甲字级密电再次浮现在陆国忠眼前,他快速在《孽海花》书中翻页寻找.........
果然,一行密电文出现在国忠的脑海中:此人乃军统杭州站书记......
册那!国忠心中暗骂一句:这76号电讯处也太鸡贼了,居然用《孽海花》作为密码本,这谁又能想得到。
今天必须见到武清明将这重大发现转告上级组织!
.........
“玉凤姐,师父今天咋啦?课也不上,饭也不吃。”小囡囡歪着小脑袋,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困惑。
“我也不清楚,你师父啊……大概是心里有事吧。”玉凤瞥了眼枯坐在店堂里的陆伯轩,手里没停,给小囡囡和诚诚碗里各添了筷子菜,“快吃,吃完了姐教你包馄饨。”
店堂那边,陆伯轩枯坐着,心里那点念头却早已透亮——当汉奸?那是万万不能的! 他骨子里那份孤傲容不得半点沙子。想想日后被人戳着脊梁骨骂,那滋味,真不如死了痛快!
他站起身,毫不犹豫的朝外走去。
玉凤看着两个孩子扒完碗底最后一口饭粒,心里还是放不下阿爸。她轻手轻脚走到店堂,里头却空荡荡的——陆伯轩不见了。
她心下一愣,快步走到店门外张望,马路上也是空空如也。
“晓棠,”玉凤回身朝后屋喊,“你去弄堂里找找,看看你师父在不在?”
“知道了!”小囡囡应得清脆,像只灵巧的雀儿,“噔噔噔”跑出后门,身影一闪就消失在弄堂里。
不过片刻功夫,小囡囡又“噔噔噔”地跑了回来,小脸微红,喘着气:
“弄堂里寻遍了,没见着师父!杨奶奶家我也问过了,她说今天就没看见过师父!”
玉凤的心一下子揪紧了。阿爸做事向来有分寸,出门必有交代。像今朝这样不声不响就没了人影,还是头一遭!
“玉凤啊!侬阿爸回来了伐?”杨家姆妈风风火火撞进店里,脸上急得煞白。
“还没回!玉凤姐正着急呢!”小囡囡抢着答话。
玉凤此刻心乱如麻,像有百把爪子在挠,正盘算着要不要给国忠拨个电话——
“玉凤阿姐!玉凤阿姐——!” 店门外骤然响起撕心裂肺的喊声,一声紧似一声,直砸人心窝!
玉凤的心“咯噔”一下,猛地沉到谷底:阿爸出事了!
话音未落,周阿彬已从门外踉跄着扑了进来,脸色发青,胸膛剧烈起伏,话都喘不匀:
“阿…阿姐!快…快点去……”
“出啥事体了?!”玉凤一个箭步冲上去,十指死死抠进阿彬的胳膊。
“陆老板……伊……伊去撞…撞人家汽车……一只脚…当场压断了!”阿彬舌头打结,急得满头大汗。
“啊?!”玉凤眼前猛地一黑,天旋地转,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软软地就要往下瘫。
下一秒,
“我阿爸人呢?!”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从玉凤喉咙里硬生生劈了出来!
“被巡警送到大德医院了!侬快点拿钞票,我拉侬一道去……”阿彬的话音还没落,
边上小囡囡突然惊叫起来:“杨奶奶!杨奶奶!你怎么了?”
只见杨家姆妈整个人瘫在椅子里,脸色死白,胸口像拉风箱似的剧烈起伏,大口倒着气。
玉凤闻声猛回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个箭步冲过去,拇指死死掐住杨家姆妈的人中穴。
“啊呀——!”杨家姆妈喉咙里滚出一声长吁,人这才算还过魂来——她是被阿彬那“压断脚”的话,生生吓脱了半条命!
“杨家姆妈,侬就坐此地好好歇歇,”玉凤飞快地奔向里屋拿钱,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两个孩子……托付侬了!”
大德医院抢救间里,陆伯轩紧闭双眼,脸上没一丝血色,躺在冰冷的抢救床上。一名医生正俯身,听诊器在他胸前缓缓移动。
玉凤跌跌撞撞冲进医院大门,守在抢救间外的巡警立刻朝她挥手,领头的是那个熟悉的张巡长。
“弟妹!侬定定心!”张巡长一把扶住几乎站不稳的玉凤,“陆老板命保住了!人呒没性命危险!”
“我要进去……”玉凤声音发颤,不管不顾就要往那扇紧闭的门里冲。
就在这时,抢救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四十多岁、戴着口罩的医生走出来,目光扫视:“家属在不在?”
张巡长连忙把玉凤推上前:“在在在!这位就是!”
医生看着玉凤惨白的脸和惊恐的眼神,语气放低了些:“这位先生运气算好,没伤着内脏,性命暂时无虞。但是……”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玉凤脸上,“右边小腿是……开放性、严重粉碎性骨折。以现在的医疗条件,骨头……怕是接不回去了。”
玉凤瞳孔猛地一缩,巨大的恐惧攥紧了她的心:“医生……侬讲清爽点!到底……哪能意思?!”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医生沉默了一瞬,清晰而沉重地吐出两个字:“截肢。越快越好。否则……整条右腿都保不住。”
玉凤像被钉在了原地,直勾勾盯着医生,嘴唇翕动,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真……的……就……没……别……的……路……了?”
医生沉重地摇了摇头,无声胜有声。
玉凤身体里那根紧绷的弦,“啪”地断了。一声凄厉到不成人调的哀嚎猛地撕裂了医院的死寂,她整个人顺着墙壁软软地瘫滑下去,那绝望的哭声在空旷冰冷的大厅里反复撞击、回荡,听得人肝胆俱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