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寺附近,那条颇具历史韵味的愚园路某弄堂深处,一栋精致的小洋房内,陆国忠正全神贯注地伏案撰写着宣传文稿,他的眉头紧锁,笔尖在纸上飞快地舞动。而一旁的赵诚光则手持已经完成的稿子,目光专注地逐字逐句仔细阅读,不时地点头称赞。
就在前几日的一个深夜,陆国忠与另外两名进步学生一同跟随赵诚光,在静安寺周边的街巷中张贴反日宣传单。然而,不巧的是,他们的行动被日本特高科的便衣特务察觉,特务们迅速展开抓捕。
所幸,几人反应迅捷,拼命奔跑才没被特务当场抓获,但特务们毕竟是受过专业训练,不大一会儿就开始对他们形成了包围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幸亏遇到了正在街上巡逻的武清明,他机智地帮助他们摆脱了特务的追踪,使他们得以安全逃至愚园路,并藏身于魏先生的家中。
“国忠,我发现你现在的文笔真是越来越精彩了,看得我是热血沸腾啊!”赵诚光边翻阅文稿边由衷地赞叹道。
“诚光,你说魏先生能不能接纳我加入你们的组织?”陆国忠放下笔,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放心吧,我看八九不离十,你就做好思想准备吧。”赵诚光信心满满地回答。
“要做什么思想准备呀?”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个低沉而厚重的男声。
来人正是魏仲平,他年约四十,身形略显瘦削,穿着一套笔挺的西服套装,显得格外精神。他有着一张严肃而又不乏温和的国字脸,浓眉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透露出一种不凡的气质。
此次,魏仲平受上级组织的委托,负责对陆国忠进行考察,并在适当时机接纳他加入组织。
尽管魏仲平在上海地下党学工部担任主要领导,但他的掩护身份却是日本精研商贸株式会社上海分社的高级职员,外界人称“二鬼子”。然而,这双重身份并未影响他对革命事业的忠诚与执着。
魏仲平目光深邃地看向陆国忠,缓缓开口说道:“国忠,你这段时间的表现组织上是认可的,但加入组织仅仅靠一腔热血和激情是不够的。诚光刚才提到的思想准备,你知道具体指的是什么吗?”
陆国忠闻言,立刻站起身来,脊背挺得笔直,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急促:“是的,我知道!魏先生,我渴望去斗争,加入真正的战斗队伍,我不怕牺牲,我愿意用我的全部,去换取一线光明!”
魏仲平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他轻轻拍了拍陆国忠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国忠,我们的战斗不仅仅是为了赴死,而是要千方百计地活着战斗,活着看到胜利的那一天。这需要我们具备智慧、严守纪律,将自己融入最普通的人群中。要做到绝对的忠诚、绝对的服从纪律、绝对的保守秘密,对任何人,包括对自己的家人都不能透露真实身份。这就是你需要做的思想准备,国忠,你能做到吗?”
“能!我陆国忠在此立誓,为了驱逐日寇,为了民族解放,我陆国忠甘愿付出一切!”陆国忠的声音坚定而有力。
魏仲平伸出双手,紧紧握住陆国忠的手,郑重地说道:“国忠同志,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队伍中的一员了。希望你牢记自己的誓言,服从组织安排,积极为组织工作,争取早日成为一名真正的党员。现在我代表组织正式通知你,回家后正常生活,正常上课学习,不要再参与任何反日活动,组织将有重要任务委派给你!”
当陆国忠听到魏先生称呼他“同志”时,身体微微颤抖,一股无形的暖流与使命感瞬间贯穿全身。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激动的心情,沉稳地答道:“魏先生,我明白了,请组织放心!”
当天傍晚,在魏仲平的精心安排下,陆国忠悄然离开了愚园路,回到了民福里自己的家中。
此时,陆伯轩一家三口正围坐在饭桌旁吃夜饭。陆国全正眉飞色舞地炫耀着自己倒卖自来火的事情,陆伯轩听在耳中,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怒气。玉凤一个劲地朝国全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了,生怕陆伯轩发火。
“阿爸!阿姐!我回来了!”陆国忠这次走的是笔墨庄的店门,他的声音在静谧的夜晚显得格外响亮。
这一声叫喊,让饭桌上的老少三人都愣住了。
“是国忠!”玉凤第一个反应过来,迅速放下碗筷,朝前堂奔去。
看见国忠完好无损地站在店堂里,朝着自己微笑,玉凤的眼泪瞬间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阿姐,侬哭啥?”国忠掏出手帕想替玉凤擦眼泪,手帕却被玉凤一把夺了过去。
“洗洗手,吃饭!”玉凤抹了把眼泪,努力恢复平静。
“回来了?”陆伯轩语气平静地说道,但那看似波澜不惊的语气中,却藏着深深的担忧。他看着国忠,目光复杂,仿佛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国忠坐下后,饭桌上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国全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自己的“生意经”,却被陆伯轩一声严厉的咳嗽打断。国全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言语。饭桌上只听到碗筷碰撞的声音,国忠知道父亲有很多话想问,但却忍住没开口。玉凤给国忠夹了一筷子菜,眼神里满是关切与欣喜。
夜渐渐深了,民福里的弄堂里传来几声猫叫,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仿佛在诉说着这个家庭的微妙变化与未知的未来。
陆家又重新回到了往日的宁静之中,家中的一切仿佛都恢复了正常的运转。国忠表现得与往常大不相同,他开始严格遵守时间,每天按时上学,放学后也准时回家,不再像以前那样早出晚归。而国全,在父亲陆伯轩的严厉逼迫下,也不得不重新踏入学堂的大门,继续他的学业。
近期,市场上的物价如同脱缰的野马,不断飞涨,给普通百姓的生活带来了不小的压力。然而,陆伯轩似乎对这一切并不太关心,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只要三个孩子能够平平安安,那就是他最大的心愿。但作为一个读书人出身的小商人,陆伯轩心中岂能不明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深刻道理,陆伯轩心中明白在动荡的时局下,个人的安宁是多么的脆弱。
如今,《申报》已经难以购得,街面上充斥的只有《新中国报》这类由日本人操控的报纸。
整版的篇幅都在不遗余力地鼓吹所谓的大东亚圣战,极尽所能地美化日军的侵略行径。对于这样的报纸,陆伯轩是绝对不会让其进入家门的。
陆伯轩心中充满了疑惑和焦虑,迫切地想知道远在重庆的蒋校长所领导的国军是否还在坚持抗日?然而,现在的消息渠道极为闭塞,想要获取真实的信息简直比登天还难。
这一日下午,陆伯轩正弯着腰在店门外清扫落叶,突然,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呦!陆老板还亲自扫地,玉凤呢?”陆伯轩回头一看,原来是黄文兴,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厌恶之情。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回应道:“哦,是黄老板啊,平日里少见啊。”
来人正是黄文兴,虽然年纪不过三十多岁,但头发却已显得稀疏,仅剩的一撮头发勉强盘在光秃秃的头顶上。他戴着一副黑框赛璐珞眼镜,镜片后面透着一股狡黠而精明的目光。
黄文兴脸上堆满了媚笑,走上前来搭讪道:“陆老板,侬也是有福之人啊,两个儿子眼看着就要出道赚钱了,儿媳妇嘛早就讨回来了,真是好福气啊!”说着,他还故意朝店堂里张望了几眼,继续问道:“今天国忠不在啊?”
陆伯轩淡淡地回答道:“去学堂读书了,黄老板有什么事吗?”黄文兴摆了摆手,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没什么事,只是随便问问,侬忙!侬忙!”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朝弄堂里走去。
这时,刚洗完衣服的玉凤从店堂里走出来,接过陆伯轩手中的扫帚,疑惑地问道:“阿爸,这个姓黄的到底想干什么?”陆伯轩低哼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警惕:“哼!不晓得,反正要当心这种人,现在虹桥路上包打听的人越来越多了。”
就在这时,远处虹桥机场方向传来了断断续续的枪炮声,几个在家的邻居都纷纷跑到马路上观望。边上老虎灶的小山东坐在方凳上,侃侃而谈:“我估计这是国军的哪支部队在袭击虹桥机场,不过听这声音,人好像不多,这种小打小闹能有什么用?”
周阿彬听了,不满地反驳道:“怎么没用?打,总比投降好,至少让我们老百姓知道国军还在上海抵抗。”正当阿彬还要继续发表意见时,小山东突然语气不善地打断了他的话头:“周阿彬,侬昨日泡开水的钞票给了吗?我关照侬今天要是再不给钱,侬就不要来泡开水了!”
周阿彬一下子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小山东会突然翻脸,而且还是为了泡开水这点小事。他正想开口辩解,却突然感到胳膊被一旁的玉凤狠狠地掐了一下。玉凤急切地提醒道:“阿彬,侬不是还要去洋房送煤饼吗?快点送过去,晚了人家要不开心的。”
“哦,哦!我这就去!”阿彬最是听玉凤的话,连忙应声而去。
陆伯轩暗自松了口气,他早就瞥见黄文兴两口子隐在弄堂口的角落中窥视着众人,好在小山东机敏,玉凤反应快,不然阿彬真要祸从口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