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刚走到笔墨庄的门口,一辆黑色的豪华小汽车缓缓地停在了路边,车头两侧醒目地插着日本膏药旗,随风轻轻飘扬。
“日本人!”玉凤的心猛地一紧,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国忠可能出事了。前座的司机和副驾驶位置的日本人率先下了车,他们动作迅速地站在了后座车门两侧,身穿笔挺的黑色西服,眼神锐利如鹰,冷冷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显然是训练有素的侍卫。见玉凤和国全愣愣地站在笔墨庄门前,两人毫不客气地挥动手臂,恶狠狠地示意玉凤和国全赶紧离开。
“不得无礼!”就在这时,后座车门缓缓打开,一个中年日本人沉着脸喝止了侍卫的行为,“他们是陆老板的家人。”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显然具有一定的威严。
“这不是....二宫?”玉凤认出中年日本人正是前些日子来店里购买砚台的二宫正辉,心中一惊,忙拉着国全快步走进店堂里,准备向陆伯轩通报。
身着灰色西服,发型一丝不苟,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二宫正辉,步履从容地走进了店内。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占领者的倨傲。
“陆老板,冒昧拜访,还请多多包涵。”二宫正辉客气地朝陆伯轩微微欠身,语气虽谦逊,陆伯轩却感觉到一种虚情假意。
“原来是二宫先生,不知这次光临本店,有何贵干?”陆伯轩面带微笑,眼神中透着一丝警惕。
“我这次并不是来买东西的。”二宫正辉微微一笑,接着正式自我介绍道,“鄙人乃大日本帝国驻上海领事馆一等文化书记官,二宫正辉。”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官方口气,显然此次前来并非寻常之事。
陆伯轩的心脏猛地一紧,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他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二宫正辉竟然不仅仅是普通的日本人,而是日本领事馆内担任要职的高级官员。这样的身份,让陆伯轩不禁疑惑重重,他来找自己,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
“二宫先生,请这边坐!”陆伯轩迅速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尽量表现得从容不迫,他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二宫正辉入座。同时,他转头对一旁的玉凤吩咐道:“玉凤,去泡一壶茶来。”
待二宫正辉落座后,陆伯轩才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探究:“不知二宫先生今日亲自登门,找在下有何贵干?”
二宫正辉微微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份精致的邀请函,放在桌上,开口说道:“是这样,我们领事馆计划在春节期间举办一场盛大的日中亲善文化交流联谊会,届时将邀请各界名流参加。我们非常希望陆老板也能赏光莅临,不知陆老板是否能够抽出时间?”
“文化交流联谊会?”陆伯轩眉头微皱,他自嘲地笑了笑,“二宫先生,您可能有所误会了,我只是个做些小买卖的普通商人,哪里谈得上什么文化交流呢?”
二宫正辉轻轻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诚恳:“哎,陆老板千万不要妄自菲薄。据我所知,陆老板在文房四宝方面有着深厚的研究,对贵国的书法以及绘画艺术也有着独到的见解。您的参与,对于我们这次联谊会来说,无疑是锦上添花。所以,还请陆老板务必赏光,这是我们的邀请函。”
陆伯轩心中暗自咒骂:狗日的倭寇,这不是明摆着要拉我下水,让我背上汉奸的骂名吗?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然而,表面上他却不能表露出分毫,只能尽量拖延时间:“这样啊,能否让我考虑一下?过几日再给您答复。”
二宫正辉的面色微微一沉,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可以,但陆老板,时间紧迫,不能拖延过久。明日,务必请陆老板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说完,他站起身来,朝陆伯轩微微躬身,脸上虽然带着笑意,但那双眼睛里却透露出些许不悦,随即告辞离开。
陆伯轩目送着二宫正辉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心中却是纠结万分。答应二宫的邀请,自己或许就会背上汉奸的骂名,成为千夫所指的对象;但如果拒绝邀请,后果更是难以想象,说不定会引来更大的麻烦。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不知该如何抉择。
“去,为什么不去,去了才知道日本人到底想干什么。”国忠一反常态的坚定语气,让陆伯轩感到有些意外和吃惊。平时一贯坚持抗日的国忠,今天竟然如此表达自己的意见,这让陆伯轩不禁重新审视起眼前的这个儿子。
陆伯轩皱着眉头,目光深邃地看向国忠,似乎在权衡他的建议是否可行。国全在一旁见状,也忍不住插嘴道:“阿爸,我觉得国忠说得有道理,不就是一个联谊会嘛,怕别人说阿爸是汉奸?我看不会的。”
然而,玉凤却显得有些担忧,她看着他们,眉头微蹙,轻声说道:“这太难了,去参加,邻居们会怎么看阿爸?他们会不会说闲话?可不去的话……万一日本人翻脸....就更麻烦。”她的声音虽然轻柔,但言语中透露出的担忧却显而易见。屋内顿时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沉默,只有墙上的挂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仿佛在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陆伯轩缓缓开口,语气沉重:“这件事不能草率决定,我需要好好想想。毕竟,这关系到我们陆家的安危和名声。”
夜深人静时,陆伯轩独自坐在店堂的书案前,手中拿着二宫正辉留下的那份邀请函,眉头紧锁,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他想起这些年来的艰辛历程,想起家中三个孩子一步步的成长,心中不禁五味杂陈。窗外寒风呼啸,吹动着树枝摇曳不定,仿佛也在诉说着不安与忧虑。他知道,无论做出何种选择,都将面临巨大的风险和未知的挑战。
清晨,早起的玉凤听见前堂似乎有轻微的响动,便走了过去。“阿爸,你一个晚上没睡呀!”玉凤看着在店堂里来回踱步的陆伯轩,眼中满是关切。
陆伯轩叹了口气,缓缓说道:“睡过一会儿,玉凤,阿爸决定还是答应日本人,去了再说吧。”
玉凤点了点头,虽然心中仍有担忧,但她知道阿爸的决定自有他的道理。她关切地问道:“阿爸,侬要不要再去睡一会儿?身体要紧。”
陆伯轩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不必了,玉凤你过来坐,有件事我要对你说。”玉凤乖巧地坐在陆伯轩对面,等待着阿爸的下文。
“玉凤,你七岁就到我们陆家,那时国忠才六岁,国全只有四岁。虽说是童养媳,但是阿爸一直把你当亲生女儿对待,这些年你也为家里付出了很多,阿爸都看在眼里。”陆伯轩的话语中充满了温情和感激。
“阿爸待我好,我是知道的。”玉凤点点头,心中虽然感动,但还没明白阿爸今天说这些话的真正用意。
“我有东西要交给你。”陆伯轩拿起书案上的一卷画轴和一个精致的紫檀木小盒子,递给了玉凤。
玉凤疑惑地看着陆伯轩,心中充满了不解:“阿爸,侬今朝怎么了?怎么突然要给我这些东西?”
陆伯轩一脸严肃地继续说道:“玉凤,这些东西放在你这里,我放心。国忠的心思全在抗日上,国全一天到晚想着做黄牛赚差价,我都不放心。你先打开看看。”
玉凤小心翼翼地打开画轴,画面上是一株梅花。只见那梅枝老干纹理如同龟甲皲裂,似经历无数风霜洗礼,而新枝却是苍劲有力,犹如剑戟刺破虚空。梅花疏落有致地点缀其中,恰似冰清玉洁的君子之魂。
好一幅超脱尘网的梅枝图,玉凤心中不禁暗自叫好。虽说玉凤没上过学堂,但这些年跟着陆伯轩,耳濡目染,竟也学到不少学问,当目光转到落款时,玉凤有些惊讶,印章上是“南京解元”四个字。
“南京解元?这不是唐……?”玉凤想了想,惊呼起来,心中充满了震惊。
“是的,这是他的真迹,只不过没有其他画作出名而已。记住,千万要收好!”陆伯轩打断了玉凤的话,语气中充满了郑重。
“玉凤,这个木匣子也打开。”陆伯轩继续指示道。
玉凤小心翼翼地收好卷起的画轴,放好后,又轻轻打开了那个紫檀小木匣子。“阿爸!”玉凤又一次惊呼出声。
匣子里整齐码放着三根用红绸包裹的金条,金光闪闪,显得格外耀眼。
“玉凤,这是阿爸留给你们的。阿爸想着你们以后万一有什么过不去的坎,这些可以帮你们渡过难关。”陆伯轩的声音低沉。
“阿爸,这些还是你自己保管好,玉凤不能收。”玉凤连忙推辞,心中感到一阵的不安。
陆伯轩脸色开始严肃起来:“玉凤,这是阿爸对你的嘱托,阿爸希望你能守住陆家。还有一件事,阿爸看过黄历,二月廿二是个好日子,你和国忠就选这天正式成亲,你看好不好?”
玉凤听后,脸颊微微泛红,一脸羞涩地低声回道:“听阿爸的!”。